要不说陆小凤跟司空摘星是穿一条裤子的损友呢。何愁叹为观止:“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对你用这个?”
司空摘星的脸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讨好道:“我的大小姐,姑奶奶,求求你别把这事同陆小鸡说成不成?”
何愁道:“可是你刚才要偷我诶。”
司空摘星轻轻赏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那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么,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陆小凤这两条眉毛我不要了!”
他这张脸想必是易了容,看上去极普通,但一双眼睛转啊转,丝毫不叫人厌恶,怪不得陆小凤喊他猴精。何愁笑道:“那你从头到尾告诉我,他让你偷我去做什么?”
司空摘星眼看着这关混过去,自来熟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不久之前,司空摘星正在绍兴游荡,这天忽然听见白鸽啼声,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陆小凤的来信。
信里开门见山。陆小凤要用两条眉毛同司空摘星打赌。
读到这里时,偷王之王的眉毛便高高挑了起来。要知道,陆小凤可宝贵他那两条胡子,从来是不轻易作赌的。往常司空摘星同他打赌,要它来当赌注,陆小凤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干不干。
现在是什么大场面,值得他付出两条眉毛?
司空摘星接着看下去。
陆小凤赌司空摘星不能在移花宫的追捕之下偷走一个人并藏起来。
司空摘星:“……”好你个陆小鸡,陆二蛋,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要知道,这些天关于陆小凤和移花宫的消息可是传得热火朝天,本尊还没出保定,消息已经飞遍大江南北。到处有人押盘陆小凤干了什么损事,把移花宫给得罪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陆小凤横刀夺爱,有人故作神秘道陆小凤抢了移花宫的至宝,还有人说陆小凤师门同移花宫有龃龉,现在移花宫现世,第一个就是拿他开刀……
诸如此类的传言飞得到处都是,真正有点能耐的人物却都销声匿迹,百晓生至今没有现身,想找龟孙大爷的人则扑了个空,大智大通仿佛退隐江湖……
此前司空摘星对移花宫的兴趣一直不大,或者说,他不敢有兴趣。移花宫何等存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同这样的角色对上,被抓住之后陆小凤也不用来救我了,直接给我收尸买馆,以后每年给我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上香就成。”他就算没有避着移花宫走,至少也不会主动凑上去,可以说是对小命颇为看重了。
这一切在陆小凤的来信之后变了。陆小凤同移花宫这几个字组在一起,司空摘星琢磨了一下,大概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好吧,陆小凤的两条眉毛——横竖怜星邀月远在千里之外,这一票,干了!
“他让我把你偷走,藏到一个安全的地界去。啧啧。不是我说,认识他那么久,陆小凤难得对哪个女人那么上心,姑奶奶,他不会欠了你情债吧?”
司空摘星笑嘻嘻地说。他见过陆小凤的许多情债,但从没见陆小凤对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整整两条眉毛!
何愁则生怕隔墙有耳怨鬼突面一样,紧张兮兮看了看四周:“哇你别乱造谣。造谣可是会死的喔。”
司空摘星愣了愣,接着想到了什么,神情古怪地试探:“情债……?”
何愁道:“你真想死我也不拦着。”
“……”
司空摘星苦笑道:“陆小凤可没和我说这种劲爆大消息。”
何愁怜悯道:“这就是他让你来的原因嘛。”
但其实陆小凤应当都低估了怜星和邀月的破坏力。
何愁一点也不去想怜星邀月会把乱说话的人切成多少段。近些年来两兄弟的手段已经很温和了,可是从前么……啧。
一开始在移花宫、还没有彻底露面的时候,曾经有个弟子想要对前宫主告发何愁的存在,理由无外乎是“勾引少宫主”“惑乱移花宫”之类的罪名,怜星发现之后,故意在邀月练剑的时候让那弟子过去竹林中。
竹林是邀月练剑的地方。而他练剑时,向来是谁靠近谁死的。弟子哭丧着脸、两股战战,才到竹林边缘,还没有出声就被邀月顺手劈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竹子上,以及旁边观剑、晃着腿吃糖的何愁的鞋子上。
温热的从人体内涌出来的血液仿佛还在升腾热气。
那是邀月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
邀月收剑回鞘,冷淡的面色与空中淡淡的血腥气共同构成了肃杀的氛围。怜星却笑吟吟的,说哥哥你的剑又快了几分。
邀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应这奉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何愁。
何愁啃着糖块,一通乱嚼,咯吱咯吱响,睁着圆眼和他们对视。半晌一歪头,问:“不继续练了吗?也是。要清洗一下吧。”
怜星道:“阿愁不怕?”
何愁问:“怕什么?”
怜星便用一种感叹或者吟咏的调子说:“我以为女人都是怕血,怕死亡的。我以为阿愁会尖叫起来呢。”
移花宫中只有男子,这是初代宫主立下的规矩。女子柔弱、可怜、无能,哪怕能使毒使暗器,也不如男子天生在武功上有天赋。怜星和邀月自小在绣玉谷长大,纵使移花宫的情报部门可以将天下的奇闻传到手中,他们也仍然对女人保留移花宫的偏见。
何愁看上去好与众不同,对他们也毫无畏惧之心。可是,谁知道她在看到杀人现场的时候,会不会尖叫出声、会不会哭出来、会不会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变恐惧呢?
怜星脸上的笑意变得空茫,眼神深处好像隐隐有期待。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何愁说:“那你完全以为错了嘛。还是吃了见世面不多的亏。”
她说到一半,低着头嘟嘟囔囔什么“乡巴佬”“土包子”之类的词。啊,她说他们的坏话从来不避着他们,光明正大得让人不忍心追究。
半晌她又抬起头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一样的。有的人害怕血,有的人就不害怕;有的人害怕你们,有的人就不怕;人是多样化的,给某人贴上标签这种事不是很蠢吗?标签的单词是label。要我说,你们还是该到处走走,不然脑子都要变钝了,好傻。”
她叽里咕噜说的话里,有一些名词很新颖,但模模糊糊又能明白它们的意思。怜星耐心听完,脸上的笑意分不清是喜是怒,他轻声细语地说:“那阿愁害怕我们吗?”
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弟子:“害怕尸体么。”
何愁道:“倒也还好,怕的话是不怕的。”
她说着晃了晃脚,给他们看鞋面上的一丝血迹:“可是我的鞋子被弄脏啦。顺便,以后你还在这里练剑吗?那快把尸体弄走吧,等会血渗进地里清理不干净,以后我就不来了。”后半句话是对邀月说的。她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练剑——可能因为他的动作确实很有观赏性,她无聊了一段时间、在移花宫无处可去之后就开始死缠烂打地跟过来。他一开始拒绝,还恐吓她,后来听之任之,她常坐的大石头旁边甚至备了点心茶水。
当初死缠烂打要跟过来的人,现在因为一点血要跑。邀月冷冷道:“娇气。”
娇气实在不能算是个好词语。
她听了却笑,承认说:“我就是很娇气的人啊。不行么?哼。”
她从大石头上跳起来,忽然又说:“好吧,其实我有点怕。”
怜星道:“怕什么?”
“怕我对生命失去敬畏之心,忘光了我以前就是个死过一次的凡人。”
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算了。先吃糖吧。你要吃吗?”
怜星说要,她就掰了一小块给他,接着捧着剩下的糖人摇头晃脑地走了。如此一来手中的糖人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她很苦恼地转动签子去舔那糖块,动作滑稽。邀月说她娇气,确实没错,她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千金小姐,天真得有点蠢;但又错了,她身后还横着尸体呢。
怜星和邀月后来杀人的次数减少,频率并不多。不知道是否有顾及她的意思。不过,何愁的同情心很片面,且深知江湖这种东西不讲理,便从来不置喙,只是偶尔叹气说你们不会把我朋友切成八段吧。
怜星道:“阿愁还想和谁做朋友?”
何愁发出很大一声“啧”。
最近几次他们杀的都是和她来往过密的移花宫弟子。当然,她看得出来,这些弟子与她来往的目的不纯粹,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庇护,可这也没什么相干啊,她道,“感觉是罪不至死的程度。”
邀月道:“犯了错就该死。”
何愁:“……”
什么强权主义,受不了。
她说:“那如果他们没犯错呢?我总会交到真心朋友的。到时候你也一剑杀了?”
怜星靠近过来,手掌贴住了她的脸:“嗯,真心朋友。”
何愁:“……”
她又发出很大一声“啧”。
她看出来了,怜星邀月恨不得她一辈子都没有别的朋友,就同他们两个在一块。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她接受了他们的缺点,对他们动不动杀人的行径无视一样,他们也理所应当包容她想交朋友的欲望。
何愁轻快地问了司空摘星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她连名字都变了,不是吗?
司空摘星挠头道:“陆小凤是不是给了你一颗珠子?”
何愁想起来了。之前和陆小凤、花满楼喝酒的时候,四条眉毛说起移花宫不知在找什么人的时候,得意地说他养了一只鸟,能凭它找到特定的人。
“珠子里有香料。我们养了一只鸟,比狗鼻子灵,比狗飞得快,靠它能找到用这种珠子的人。”
何愁当时喝了点酒,就和他打赌,把珠子要了一颗,也算是未雨绸缪后续几人分开该怎么找到彼此。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而陆小凤原本想拖着怜星邀月,让司空摘星跑一趟把人带走。结果绍兴就在杭州附近,偷王之王闻着味儿就来了。
说到这里,司空摘星啧啧称奇:“保定离这里不远吧,你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山人自有妙计,”何愁道,“第二个问题,你打算把我藏到哪里去?”
“啊。这个的话。”司空摘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在绍兴游荡的时候,曾经同六分半堂结下了点梁子。他们在杭州集了半数的人手,连带着绍兴也严了起来,把我追得上蹿下跳。”
“所以?”
“所以,我打算把你藏到六分半堂的杭州分舵。”偷王之王吹了声口哨。
何愁: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