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信之介，你的话显然是错的。”

李霸地开口时，声音比他预想中的平静。赤羽信之介的回应是一声轻笑：“错在哪里？”

李霸地说：“你说只有区区一个钉子，这是错的。事实上，我们有四个钉子。”

赤羽信之介的轻笑变成了嘲笑：“四个钉子，那又如何？你以为这一点数量的改变，就能扭转栽赃的事实？”

李霸地抬起头，朗声向对面的风逍遥道：

“控方请求证人进一步解释证物。证人，请就发现木钉的过程进行作证。”

风逍遥说：“没问题。

“这四枚木钉，都是在孟赫绑架人质的所在地，盘水谷里发现的。它们围绕山谷呈现出有规律的摆放图形，这是发现木钉的位置。”

他说着，举起一张小地图，上面用红点标注了四个木钉发现的地点，以及先后顺序。粗略一看，小地图上的木钉位置，似乎呈一个不规则的圈。看着那张地图，李霸地说：

“控方在此申请进一步讨论证物：以苗王宫为中心的阵法图。”

赤羽信之介说：“故技重施。你们无非是想通过阵法图上面的东瀛特征，再次将罪行栽赃给我。”

李霸地说：“是与不是，讨论过就知道了。还是说赤羽先生惧怕讨论，这才一直在审理过程中，逃避对阵法图的正面指证？”

赤羽信之介哼了一声：“要讨论，就别浪费时间。四枚木钉的位置，看似规整却毫无章法，我该怎样知道，它不是被随便扔在哪里的？”

风逍遥说：“免质疑铁军卫！我们搜索的时候，当然是因为看到木钉钉在地上，加上绳结比较特别，才特意记录下来。”

李霸地说：“资料也显示，木钉子底部有泥土附带，可以佐证苗疆方面的说法。”

赤羽信之介咕哝了一句“沆瀣一气”后没再说话。

他不配合，倒也不会阻碍审理进展，于是李霸地继续推流程。他感谢了风逍遥的作证，接着转向俏如来说道：

“以苗王宫为中心的不知名阵法，规模庞大，架构精致，非专业人士不能详细说明。控方申请技术人员作证支持。”

俏如来说：“同意控方申请，请控方提出证人。”

李霸地深吸一口气。

“请忆无心出庭，就苗王宫阵法细节进行作证！”

忆无心快步走上证人台，手里紧紧攥着《七伤兑灵注》。黑色斗笠垂下的面纱遮掩了她的神情，但很快她便抬起头来，向李霸地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证人忆无心，现向法庭提交证物：苗王宫阵法的详细图样。该证物接受庭上一切检验和质询。”

她的尾音有点发颤，但很快稳了下来。李霸地看到一些工作人员拿了一根小木条，在上面点来点去。让它闪烁出银色的光辉。等工作人员大致检查完毕，阵法图被他们展开，与苗王宫附近方圆十里的简要地图叠放在一起，挂在观众席背后的墙上。

也是在这里，李霸地第一次得以见到阵法的全貌：

那仍是一张极具侵略性的图形，就像他在荻花题叶手中的七伤兑灵阵图中看到的那样。阵法的触角蛛网一般将整所宫殿包围，以苗王宫为中心向外扩张，深入每一处苗王宫的地脉。

而与七伤兑灵阵所不同的是，这张阵法图中线条脉络所切割出的方块网格，自苗王宫的某个点为中心，自小而大，自窄而宽，在地图上形成一个红色的，带着棱角的网格漩涡，盘旋着逐渐向外延伸。

不用说，那个中心点肯定是苗王宫的祠堂。

待阵法图完全铺设平整，忆无心看着图纸，说道：

“要解释阵法，就要从阵法图的基本形态开始讲起。阵法图形的拆解一共分为三层，从内而外分别是骨、筋，皮。

“阵法的骨，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从阵眼伸出的这几条较粗的枝干。它的数量与长度，代表着阵法的规模，与阵法运行时损耗内力的程度。骨与阵眼的联系程度最为紧密，倘若阵法轨迹筋骨粗细相当，我们会根据阵眼直接连接的轨迹，来判断骨的数量。

“而筋，就是这些连接骨的，较细的脉络。它们是阵法运行的道路，是内力在阵法中流转的基石。筋的数量多少，决定施阵者维护阵法运行所耗费的心力。

“至于皮，就是整个阵法所呈现出的感觉。骨与筋都可以由人为规定走向，但皮是由整个阵法的基本作用所决定。如果一个阵法在设计时发心不正，那么它的皮相一定具有侵略性和恶意，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内力在阵法中运行时，根据作用和施阵者的心态，对骨和筋的位置也会有些微调整。即便有伪装，给人带来的感觉也会不同，无法作假。”

赤羽信之介说：“低级的讲解就到这里。凭这些知识，就要定本师的罪吗？”

忆无心一咬牙：“好！那就如赤羽军师的愿，我来继续讲解更加高级的知识。

“赤羽军师刚才说，这些钉子的位置摆放并无章法，其实不然。因为木钉坐标点，正好暗合苗疆的山脉走向。苗王宫所处地形附近多山峦河流，我想这并不是巧合。所以……”

她从证人台上缓缓走出，来到地图旁边。墙上挂着的地图平整光洁，与墙壁紧密贴合，没有一丝空隙。她从怀中取出几枚图钉，一边小声喃喃着经纬方位，一边将它们按在地图上。

“东经22°3′，北纬31°2′……”

一枚图钉落在苗王宫西南角的一处山洞旁。李霸地仔细看了，洞穴四周有数丈空地，其余多山，是关押自己的地方。

“东经21°3′，北纬30°5′……”

图钉的位置上移，钉在流经洞穴的水脉附近。李霸地不记得自己见过河流，或听到过河流的声音，恐怕洞穴在山上，河流是在山底下。

铁军卫搜了好远啊……

“东经20°1′，北纬29°2′……”

图钉的路线仍在向东北攀升，与阵法图相似的螺旋已经近乎成型。赤羽信之介在忆无心报第一个经纬度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开始沉默，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而这一枚图钉，已然钉在了河流对岸。

“东经19°2′，北纬26°3′。”

忆无心伸出手，摁下最后一枚代表木钉的图钉。她撤回了手，只见地图上四枚鲜红的图钉自洞穴而起，沿着河流蜿蜒向上，直指地图中心的苗王宫。

可是不对。忆无心咬紧牙关，撑住地图凑近仔细看。李霸地离得虽远，见她这样也不由去仔细寻找端倪。图钉大致走向与阵法相符不假，可是——

仍是赤羽信之介的笑声，打破法庭一时的寂静。

“这样快就注意到差别了吗？本师姑且认可你的才能。”

赤羽的口音稍微有了些变化，好像更偏向日语了。他依旧背对着阵法图，傲慢而漠然的挑衅目光直射向审判席上的俏如来。

“本师早就说过，钉子无法给本师定罪。一个又怎样？四个又如何？那意图束缚本师的木钉，不是离命定的轨迹——

“偏移了三寸吗？”

忆无心一拳砸在地图上。李霸地也看清了，赤羽说的没错！图钉沿着苗疆水脉上升不假，也和阵法走向大致趋近，唯独离忆无心画出的阵法图样骨架，位置相差三寸！

可不能在这里长了他气焰，李霸地反驳道：“这只是位置有所偏差而已！钉子的走向是对的！可能是测量出了误差，如果——”

赤羽嘲讽的冷笑，打断了他的反驳。

“盟主啊。”赤羽信之介幽幽地开口，“你还未发现端倪吗？”

李霸地稳住心神，只待他继续。

“本师早已申明过，此番针对本师的污蔑，就是灵族栽赃而来。这图钉位置与阵法的偏差，就是铁证。

“正因为是模仿，正因为是栽赃，正因为他们对本师的背景有所了解，但又不够，才导致了你们现在看到的差别。”

赤羽信之介的目光转向李霸地。

“而你，和你们这个中原人组建成的法庭，如此急于将这一次栽赃落实在本师身上。不就是借着莫须有的罪名，报复中原对西剑流的仇恨吗？难道本师所说的，还能有假？”

他好大的狗胆，敢用“莫须有”！李霸地按在桌上的拳头紧了又松，暂时没有做出回应。赤羽的逻辑链，必须通过切实证物来打破！

可是证物又要到哪里去找？

刚才忆无心陈词的时候，他也将手上的证物资料翻了好几遍，基本上都是自己见过的人或物。苗疆方面也补充了一些证言。不过，现在讨论的阵法图是比较孤立的证物，规模虽大，与其他证物的联系却没有那么紧密。如果能找到相互印证的证据，或者从其他角度切入的话……

李霸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阵法图。忆无心的身影就像一道深深的笔墨，将她身前的阵法图切割开来。这样大的图形，要绘制出来，一定很不容易。可是钉子的坐标是铁军卫提供的，一定不会错。

是哪里出了偏差？

李霸地的目光落在资料中“证人”部分那里。所有的相关人员基本都在里面，包括已经死去的孟赫。还有……

他翻页的动作停在那一页上。没有错，是他！是乌木提！

是那个夜闯后花园，被自己和剑无极合力擒拿的“耳朵”！

就资料而言，乌木提在审讯中透露出的信息很少。但如果能让他就夜闯苗王宫的目的作证，有可能在阵法对应的位置找出新的证物！

李霸地当即举起手，要提出发言。然而在此之前，忆无心颤抖的声音抢先一步：

“法官大人。证人忆无心，申请重绘阵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