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忆无心去重绘阵图时的休庭间隙，李霸地重新审视了一遍苗疆方面的证据。当然，重点仍然是之前注意到的乌木提。

苗疆方面的证据集中在证言，主要证人是灵族叛首孟赫，以及他的跟班伊马罕。乌木提作为证人和他们两人放在一起，但是与孟赫的插科打诨，和伊马罕的偷奸耍滑相比，乌木提的证言显得尤为寡淡。

这似乎表明他有坚定的决心，或者受过专业的反刑侦训练。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证词没有明显逻辑矛盾，或呈现与本场庭审的明显关联，李霸地就不好轻易提出传唤。

那么，是不是应该从孟赫和伊马罕两个人的证言下手呢？

李霸地随手翻着资料，注意力又落在了证物里的牌位上。黑木材质，上书中文八刀痕字样，不假。

但总觉得有点异样。怎么回事？

正在李霸地思索的时候，休庭时间到了。忆无心从庭外走进，脸上的神色却不甚明朗。赤羽信之介向她投过挑衅的视线，忆无心没有和赤羽对峙。她走向墙上的苗王宫地图，抬起头，在图前站定。

“我已经拜托胜邪封盾，寻找更多的木钉了。”忆无心平静地说道，视线仍锁定着地图，“你逃不掉。”

赤羽信之介说：“偏移的证物，只会指向扭曲的真相。”

他的语调实在欠揍。但李霸地听了忆无心的叙述，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忆无心为什么让胜邪封盾去寻找别的木钉？

于是他这么问了。忆无心听了李霸地的问题，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我本来以为或许真如控方所说，是法阵的测量出了纰漏；但经过沙盘推演和公式推算，我十分确定，这个阵法图的轨迹是正确的。”

她面对阵法图上的图钉，垂下头去。

“但是这的确和木钉位置产生了矛盾。所以我想，如果能根据阵法节点，寻找到更多的木钉，那么或许能够揭露别的事实。”

赤羽信之介说：“都是白费功夫。我早就说过了，这偏移就是他们栽赃赤羽，而留下的不专业的痕迹。如果你们不能反驳我，赤羽只好将这个前提默认为真实了。”

李霸地承认自己现在被赤羽信之介惹得很火大，但现在，越是火大越要冷静下来。

很明显，赤羽信之介就是要用这个荒唐的猜测去挑衅他，绝对不能让这混蛋得逞。可是，就算是挑衅，赤羽信之介的逻辑也是对的。他要怎么反驳呢？这分明是一个现行条件下无法证伪的指控啊。

李霸地无法可想，只好重新盯着阵法图。看着看着，他的目光落向忆无心手里的《七伤兑灵注》。

对啊。他想起来了，之前荻花题叶曾经对他说过，七伤兑灵阵的起卦是泽山咸，落卦是泽地萃。这两个卦象对破阵有没有帮助呢？哎呀，早知道就认真听听荻花题叶说的解阵方法了。

有了思路，李霸地马上开始翻找证据资料。尽管该阵法看起来和原版的七伤兑灵阵一点都不像，但既然忆无心仍拿着《七伤兑灵注》，或许说明这本书依然对破解阵法有参考。如果该阵法的落卦同七伤兑灵阵一般，也是泽地萃，那么处于阵法中心的牌位，应该有什么自己曾经忽视过的细节。

他在证据文件里面翻找到乌木牌位，仔细一看，上面果然标记有一大段的划痕。划痕比他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八卦长得多，共有六行，只有第二三行是完整的一道线，其余都从中间断开。

但毫无疑问，这仍是八卦样式。

真有卦象！

猜测被证实，李霸地举手发言：

“控方发现证物还有未被解释的地方！在阵眼处的乌木牌位上，控方发现，牌位底部有未经进一步查验的划痕。该划痕高度疑似五行八卦样式，希望辩方能够就划痕作用进行解释。否则，控方将传唤证人进一步解释该证物！”

赤羽信之介微微蹙眉，道：“什么划痕？”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失态，调整好了态度，一板一眼地说：“牌位几经易手，或许是在哪里被划到了吧。反正中原人为了栽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俏如来问道：“辩方坚持该证物的疑点与辩方无关吗？”

赤羽信之介说：“正是。”

俏如来敲下法槌：“准许控方传唤新的证人。”

事已至此，李霸地心中已有盘算。他看了看忆无心手中的《七伤兑灵注》，说道：“控方传唤的新证人为荻花题叶。”

观众席上，荻花题叶站起了身。他没有走向证人台，而是来到悬挂的地图旁边。忆无心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他对忆无心微笑着行了礼，接着拿过她手里的《七伤兑灵注》。

“这本书是我写的。”荻花题叶翻开书页，说道，“证人荻花题叶，现在将要藉由这本书，就苗王宫阵法的运行原理，进行作证。”

忆无心睁大了眼睛。她连忙站直身子，对荻花题叶拱手行了个礼：“忆无心拜见前辈！这本注解，在晚辈拆解此阵时，对晚辈有莫大帮助。现下晚辈对此阵尚有问题，还请前辈赐教！”

荻花题叶本来对着地图要说什么，听忆无心这样讲，便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是什么问题？”

恩师在前，忆无心精神为之一振。她大跨步走近地图，指向法阵的阵眼，道：

“晚辈的问题，集中在阵法的中心。这本注解将阵法轨迹拆解得清晰明白，但仍有一半隐藏在迷雾之中。晚辈难解之处就是：

“虽然注解说此阵起卦为泽山咸，落卦为泽地萃；但晚辈只在阵法中找到了泽山咸——也就是相互感应的部分。而泽地萃，荟萃云集之部分，晚辈则一直没有着落。这一点不解，还望前辈赐教。”

荻花题叶说：“你先讲，相互感应之部分从何体现？”

忆无心抬头望向阵法，娓娓道来。在她的口中，李霸地明白了眼前这张阵法图的来源：

实际上，呈现在众人眼前的阵法图，就是通过离尘石的显影功能测量出来的。之前李霸地在盘水谷中的意外发现，给了胜邪封盾的研究组很大提示。

他们将离尘石的粉末进一步制作成显影粉，这种粉末倘若遇到内力聚集的地方，就会自动凝结，清晰地显现出内力痕迹。

只是目前尚无法测量出内力走向，仅仅能显示出轨迹本身，但那也足够了。因为大部分情况而言，内力汇集较多的地方，显影粉也会凝结得更牢固，也更持久。在苗疆，尤其是苗王宫附近的山林中，树木繁多，视野受限的环境下，显影粉易凝固的特性给测绘阵法带来了极大便利。

“相互感应，是在胜邪封盾利用离尘石寻找阵法骨架的时候显现出来的。在阵法图的骨与骨之间，离尘石显现出轨迹模糊，但十分明显的粘连现象——就是在骨与骨之间的空隙，显现出一片薄薄的膜。

“出现这种石粉膜，代表着两条内力轨迹中的空间也有大量内力相互感应，导致不同区域的离尘石粉末连接起来，我们叫做粘连。”

忆无心托着下巴，回忆着调查时的情况。荻花题叶赞赏道：

“不错，这种情况，倘若在筋与筋之间发生，就是正常的现象。但若骨与骨之间产生‘粘连’，则代表阵法设立之初，就有可能是为了将什么东西连接起来，并让它们互相之间产生感应。之前我在研究该阵法的时候，曾以周易六十四卦推演。而今离尘石显影呈现出的现象，正与卦象符合。”

忆无心说：“相互感应这一功能，离尘石显影与前辈的推演，已经产生了呼应。但泽地萃一卦，不知前辈由何得来？”

荻花题叶说：“这是我根据阵法设立思路推演出来的。你可知我为什么不用别的阵法，只用七伤兑灵阵做注？因为苗王宫阵法的主要功能，和七伤兑灵阵一样：都是收集，感应增强。现在感应已经查证，收集和增强却尚未在阵法上呈现。我在家中研究诸多书籍，仍未找到突破口。接下来，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就一起探讨。”

俏如来说道：“证人的意思是，整张苗王宫阵法是以七伤兑灵阵为基底，或者说，以七伤兑灵阵为主要框架，对吗？”

荻花题叶说：“不差。虽然此阵在皮相上与七伤兑灵阵有诸多差异，但我相信这个阵法与它之间，一定有特殊的联系。”

李霸地总结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要探明的，就是苗王宫阵法在七伤兑灵阵之外的改变。是叠加了新的阵法，还是仅在七伤兑灵阵上施加变化，作为变体。”

只是当时在桃源仙境的时候，荻花题叶对此阵性状的迷茫，似乎并非这样简单。他是有了新的发现？

荻花题叶说道：“我受邀前来作证之前，已经对苗王宫阵法进行了诸多研究。现在我有一个想法，需要在法庭之上验证。如果我的想法成真，那么……”

他顿了一顿，望向赤羽信之介。

“……就足以证明，东瀛咒术对这个阵法有切实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