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多做什么猜测,许策便已起身。
他穿戴整齐,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坐在桌前,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若云已经醒来,双目无神紧紧盯着床塌上挂着的帷幔,那上面挂着几束小小的干玫瑰。
这客栈掌柜别出心裁的想法,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她的眼角淌下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发间,消失不见。
许策上前几步,将她扶起,紧紧拥入怀中。
话语间带着清晰可见的满满心疼:“若云,我只是太过爱慕于你,今夜我便回家求了母亲,不日成亲,不知你是否能原谅我?”
魏思暝等着看若云如何拒绝这不知廉耻的狗东西时,周围场景却再次快速变换。
仍是那个初识的街头,仍是那个贩卖扇子的小摊。
天气变得更加闷热,仿佛有一层厚厚的纱蒙在脸上,一呼一吸之间都伴随着灼热的气息。
许策与身旁随侍说说笑笑,经过了若云摊前。
若云虽有些疑惑,却仍是甜甜唤道:“阿策。”
许策回身,面色冷淡。
若云小跑几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道:“阿策,最近怎么不见你来找我,是家中有事吗?”
“嗯,家中有事。”
若云满脸的失望,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笑容,道:“那你忙完后,来找我好不好?”她低头抚摸了一下肚子,柔声道,“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魏思暝见她如此,心中了然,不禁更加厌恶许策,忍不住暗骂出声:“真他妈的是个畜生。”
白日隐见远处有个身影如此熟悉,再三确认后道:“褚昭明,在不远处,正在看着我。”
魏思暝也想回头看,可他无法驱使许策身体,急道:“她为何会在此处,难道她知道许策与若云的事情?那她知道为何还要嫁给许策?也不是个好东西!”
白日隐没有接话。
周围又变了。
瓢泼大雨,斜斜而下。
这次,是在许府。
许策在许府门内,若云在许府门外。
门外传来若云的哭喊。
而许策站在门内不停踱步,连婉就站在不远处,指责道:“你个蠢东西,连屁股都擦不干净,叫人家找上门来,若叫你父亲和大夫人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许策愁云满面,急得快要掉出眼泪来,拽了拽连婉衣袖,恳求道:“母亲,我也没想到她会有孕啊!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我的?她定是想叫我娶她,讹咱们来了。”
见连婉还没动作,继续恳求道:“母亲,我求求你救救我吧,若是叫父亲知道了,定是要将我赶出门去,到时候大夫人那老东西也饶不过你啊母亲!”
“闭嘴!你早干什么了?人家找上门了你知道着急了?”
“母亲…”
许策欲再求,门外却没了动静。
连婉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遣人将门打开。
若云已晕倒在门外,身下的鲜血被大雨冲刷,从台阶一级级落下,被打进土里,不留一丝颜色。
开门的小厮探了若云鼻息,不知如何是好,小跑过来请示:“夫人,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连婉骂道:“糊涂东西!你想叫全江宁都知道咱们许家三少爷的风流债是不是!”
小厮低着头,不敢言语。
连婉知道现在不是与下人计较的时候,问道:“还有气没?”
“有气,有气,只是晕了过去。”
连婉扶着额头,道:“先抬进来吧,抬到马房里去,老爷何时去的兰陵?”
“回夫人的话,前日去的。”
“这么大的雨,估摸这几日还回不来,与马房里那几个人嘱咐好,若走漏半点风声,看我怎么罚你!”
在经过许久的黑暗后,久到两人以为回忆已经结束的时候,眼前场景再次变了。
若云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令她陌生,这里充斥着稻草的气味,一扇木门紧紧闭着。
她勉强起身,却忽觉腹中一阵剧痛,脸上的水珠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位翠绕珠围的贵妇人,而她的阿策,正跟在她身后,像做错了事一般。
“阿策…这是哪里?”
连婉道:“你便是若云?”
若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许策,片刻后,张嘴道:“阿策…他们都说,你要与知州大人的千金成亲。”她眉毛拧成了结,忍耐着一阵一阵的冷意与剧痛,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是…真的吗?”
许策沉默不语,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连婉上前一步,俯身劝道:“这位姑娘,我家阿策天性好玩,若是冒犯了你,实属不该,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若你能忘记你们俩之间这些事情,我会给你一笔钱财,叫你后半辈子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你说好不好?”
若云视线停驻许策的身上,想要一个答案:“阿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连婉无奈,起身道:“阿策,告诉她。”
许策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飞快地“嗯”了一声,但很快便又低下头去。
若云心中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她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婉继续劝道:“姑娘,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数不胜数,你怎么就知道你就能成功?既然你赌了,就要接受输赢,拿着这笔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一败涂地。”
片刻后,若云道:“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定会让知州府知晓你儿许策是个什么样的败类。”
连婉冷哼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即便带着一众人等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若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大婚前夜,来了两个瘦弱的家丁,将她一路抬到那乱葬岗去。
她被一块麻布裹着,一路上都是一片火红。
她躺在一堆腐烂的尸体中间,任由渡鸦掀开麻布,啄食她的皮肉,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蛆虫正在爬满她的身体。
在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消亡之前,她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无数飘渺的爆竹声响,一道月白色身影,正向她走来。
不久后,魏思暝在马车内醒来,仍是浅淡的月光,仍是火红的帷帐,刚才的一切好像是梦一场,可又是如此真实。
转头看了一眼白日隐,与他默契对视,一切已然明了。
魏思暝道:“现在该如何?还要不要将许策魂魄取出?你说你还见到了褚昭明,那她对这些事是否也都知晓?”
白日隐此刻再看这鸳鸯,只觉得诡异异常,淡淡道:“先回去,听听他们如何说,再做定夺。”
若云的回忆看似跨度很长,其实也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罢了。
两人从马院匆匆赶回许策住处时,昭明也才刚刚将许鸿芳与连婉找来。
许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两人身后空空如也,白日那些随从下人们也都被遣散。
连婉见许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上身光溜溜的,便知发生了何事,走到里屋拿了床被褥,将他盖住。
心疼道:“两位公子,可看出什么来?”
魏思暝见到连婉就生气,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在夜晚会做出禽兽行径,竟然不告知,没好气道:“你自己的儿子,你不知道?”
白日隐倒是理解她,此等不登大雅之堂之事,羞于为外人道。
许鸿芳见惹怒了这位“世外高人”,忙出来打圆场:“李公子,婉儿毕竟是女子,此等事情,怎好说出口,要怪便怪我回来得晚,没来得及与二位公子详细说明。”
连婉躲在他身后,做一副柔弱状,真真是与若云眼里的大不相同。
魏思暝瞥了他一眼,心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要真想说,天黑之前又不是没有见过面,妈的,真是一家子败类,大败类生小败类,公败类护母败类!
白日隐倒是喜怒不形于色,仍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许夫人,敢问令郎在婚前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或是做了不好的事情?”
连婉抬眼看了看身前的许鸿芳,眼珠子乱转,一口回绝道:“没有,我儿心地善良,定是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才会如此。”
白日隐接着问:“这若云究竟是谁?为何令郎白日里口中一直念叨不停?”
许鸿芳道:“噢,这个啊,若云就是犬子在与昭明相识前,互相有过好感的女子罢了。”
话音刚落,便恍然大悟,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许策问道:“难道...犬子如此,与若云有关?”
白日隐并未回答,想必身为许府家主,也不知其中一二,他视线越过疑惑的许鸿芳,直勾勾地盯着连婉,继续逼问道:“许夫人,可否将若云与许策之事说与我们听听?”
连婉面色铁青,眼神躲闪,日月重光的弟子们来到此处,也并未细问这样多,驱除邪祟而已,干的就是这一行,哪需要知道什么内情。
听闻魏思暝本事滔天,本以为更是不问缘由便能将许策医好,这才费劲心思将他请来,谁知竟惹出这样的麻烦。
她支支吾吾道:“我儿与若云,并...并未有什么事情,只是寻常男女间的情情爱爱罢了,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当不得真。”
魏思暝在一旁听着,再也憋不住了,直直骂道:“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