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调理好心情看看会议资料了吗？”他语调轻松，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调侃，“要是晴转暴雨，我可没把握能驯服喷火霸王龙。”

办公桌后的男人闻言，正埋头翻阅文件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却舒展了几分，“方总下雨天从不忘记带伞，就算暴雨如注也淋不着你。”

话音落下，他起身，绕过办公桌，亲自替方素商拉开了对面的椅子，示意他落座。

方素商挑了挑眉，没推辞，大方地坐下。

平心而论，只要陆沅庭不和自己发生争执，和这样一位搭档共事，甚至是种享受。

他们在工作上都有着相同的专注和敏锐的头脑，即使专业领域并不相同，却也能互相补充。

果不其然，短短一小时，会议资料便被理清，所有讨论点也一一确认。

方素商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正好，“和闵部长约了十二点，差不多该出发了。”

陆沅庭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方素商的手腕上。

表的款式并不新潮，甚至称得上有些陈旧，但到底是享誉中外的老牌制表商出品，工艺精良，气质隽永。

陆沅庭收拾着桌上两人讨论时翻乱的文件，随口说道：“从大学时候起就见你戴着这支表，算算快十年了，不打算换个新的？”

方素商指尖转了转表盘，皮革表带在他白皙的手腕上贴合得恰到好处。虽然时间已久，但由于他一贯爱惜，整块手表的光滑表面甚至没有一丝划痕，仍旧如新。

他唇角一弯，带着点笑意：“谁叫我念旧呢？而且这可是经典款，现在很多小年轻想买还买不到呢。”

方素商的眼睛转了转，落到了陆沅庭胸前，眼里闪过一丝谐谑的光。

“倒是陆总的领带——”方素商微微挑眉，“今天可是要和闵部长会谈，听说他性格严谨，不如重新系一系？”

陆沅庭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刚刚打好的领结，沉默了一瞬。

他僵硬地扯着领带的两端，又重新系了一次，手指在布料间翻折打结，动作勉强算得上流畅……可最终的成果却是：长一短，歪歪扭扭，甚至比刚才还要糟糕。

外面的秘书敲了敲门，语气恭敬却带着催促：“陆总，方总，车已经备好，闵部长的会谈时间是十二点整。”

陆沅庭扯着自己愈发凌乱的领带，颇有些手足无措。

终于心满意足地欣赏够了他的窘迫，方素商鞋尖微微一抬，在桌底下轻轻碰了碰陆沅庭的脚尖，眉眼弯弯，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揶揄：“要不要帮忙？陆总说几句好听的。”

陆沅庭抿着唇，极不情愿的模样，在在全体员工门面前丢人和在方素商面前丢人之间权衡了一番，微微低头，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学长。”

声音低得像是被人按着后脑勺逼出来的。

方素商嘴角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抬步走上前，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解开了他刚刚系好的领结。动作利落流畅，甚至不带一丝犹豫。

陆沅庭微微侧头，垂眸看着他。

男人的睫毛很长，在微垂的角度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的指尖翻折着领带布料，耐心地重新整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衣领间穿梭，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方素商的语气轻松，带着点忍俊不禁的意味，“做实验那么精巧的手，系出来的领带却这么丑？十年了吧，陆总，半点长进也没有啊！”

男人的手指从他的衣领处滑过，带着淡淡的香气，清冷却不张扬。

是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却意外地……好闻。

陆沅庭的眸光微闪，嗓音低沉地问：“……你今天换了新香水？”

方素商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口，皱眉道：“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爱这些。”

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扫了自己一圈，疑惑道：“是什么味道？该不会泼上了什么东西我没察觉吧？”

“有点像是金橘的味道。”陆沅庭顿了一下，舌尖微不可察地抵了抵上颚，最终压下那句 “香香甜甜的，还挺好闻。”，改口道——

“或许是在电梯里染上了也说不准，反正不算难闻，不必在意。”

地方是闵部长的秘书定的，一家海城颇负盛名的私房菜馆。

这环境清幽，闹中取静，建筑仿照江南园林的格局，绿竹猗猗，小桥流水，风吹过回廊，隐约能听见潺潺水声。

这样雅致的地方，谈的却是大俗的金额，价格，市场竞争。

闵部长为人严谨低调，不喜繁琐的酒局，反倒偏爱品茶。

陆沅庭从小在国外长大，自然对此一窍不通，方素商虽然不是茶道爱好者，但来之前临时抱佛脚恶补了几天，倒也能接上闵部长的话，时不时点出几个关键点，引得对方频频点头，谈兴渐浓。

几个小时下来，事情敲定得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临别时，闵部长满意地点头，先是与陆沅庭握了握手，而后笑着转向方素商，伸出手掌，意味深长道：“两位都是青年才俊，不但有创新的才能，还心系人民。期待接下来与元泽的合作，方总改日有时间，我们再聊聊茶文化？”

方素商笑着与他握手，心底却叫苦不迭——

再聊？别了吧，部长，我这几天恶补的茶道知识根本经不起细问啊！

但他脸上的笑容仍旧得体大方：“承蒙部长厚爱，若有机会，自当请教。”

目送闵部长的车缓缓驶离，方素商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原本笔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合作达成，元泽未来在市场上的推广有了相关部门的保驾护航，必然更加顺利！

甚至，连陆沅庭的要求也能满足，往后再也不用在会议室里为了定价问题和这位祖宗大眼瞪小眼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格外愉悦，连眼角的弧度都透着轻快，侧身看向陆沅庭，眸中漾着压不住的笑意，眉眼弯弯：“谈成了。”

陆沅庭站在一旁，望着他这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眉头微挑，难得看他这么高兴。

骤然卸下肩上的重担，突如其来的放松感像是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抽干了。

正午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眼前发黑，天地仿佛瞬间倾斜了一角，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方素商甚至还来不及再说什么，眼前一片晦暗，彻底失去意识。

“方素商——？！”

陆沅庭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形一晃，整个人直直地向前倒去，心脏猛然一缩，来不及多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揽住方素商的腰，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老人低声的咳嗽，监护仪偶尔响起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尤为清晰。像是细针戳破了厚重的雾气，让方素商的大脑终于挣脱混沌，逐渐回归清醒。

方素商艰难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天花板上冷白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药味，鼻腔里满是灼热的干涩，喉咙像是被人用砂纸来回打磨过一般，每一次吞咽都生疼得让人想皱眉。

方素商的思绪一点点回笼。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与陆沅庭谈完合作，走出私房菜馆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刺目，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这几天的超负荷工作加上不规律的作息，终于还是把他直接放倒在医院了。

方素商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惜视线才刚刚移动，眼前便猛地一黑，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他咬了咬后槽牙，强撑着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一点点。

“醒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陆沅庭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医院的保温壶。他目光微微一沉，薄唇抿起，语气讥诮：“刚醒来就迫不及待地下地，怎么？急着用你的脑袋在医院门口烙大饼？”

方素商低低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偏过头看他，声音还带着烧得微哑的沙哑：“那陆总可得多照顾照顾我这生意，六块一个饼，加鸡蛋，加肉肠，货真价实，童嫂无欺。”

陆沅庭没理会他有气无力的嘴贫，快步走到病床边，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要把这嘴硬的家伙物理关机。

下一秒，却顿了一下。

病号服的领口因为方素商方才挣扎着坐起的动作有些松开，露出一截因高烧而染上淡粉色的皮肤，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枕头的边角，连睫毛都染了点湿意。

陆沅庭的眸光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手上的力道也松了松，转而拍了拍枕头，语气不容置疑：“躺好。”

方素商顺从地往后靠，后脑勺重新陷进枕头里，侧头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轻笑了一下：“又臭这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实验室的菌落都寿终正寝了呢。”

陆沅庭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元泽的实验员都专业，实验对象们都活得好好的，倒是合伙人，还不如实验室里培养的小蘑菇会照顾自己。”

方素商撑着脑袋，眯了眯眼，笑意里带着点无赖：“那怎么办？蘑菇还能吸收营养液长大，我顶多靠咖啡续命，陆总大发慈悲，出门帮我带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