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中央商务区

正值春夏交替的梅雨季节，黄浦江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轻轻拂过外滩的石砌步道，却像是一张潮湿的毛巾贴在脸上，无法带走半分燥热，反而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元泽生物大厦高层的会议室内，气氛却比窗外的空气更为凝滞。偌大的会议桌两侧，高管们正襟危坐，投影屏上的数据冷冰冰地闪烁着，映照出每个人紧绷的面庞。

方素商合上文件，素白的手指在硬封皮上轻轻敲了敲，关节分明，修长如竹节。

“价格不能再压了。”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会议室却足够清晰。

方素商是无可置疑的漂亮，皮肤白净细腻，瞳仁漆黑如墨，一双桃花眼轮廓深邃，眼尾微微上挑。

本该是撩人心弦的眉眼，却因他惯常的冷淡神情，生生收敛了所有妩媚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而凌厉的压迫感，仿佛刀锋出鞘，锐利而不容轻犯。

他微微偏头，目光在一众高管身上掠过，最终落在桌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形高大，随意地坐在会议桌最上首的中心位，仿佛天生属于这个位置。定制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银丝镜框后的目光冷淡，薄唇微微抿着，透露出一丝不耐。

“新多奈单抗定价3800元一支，比进口替代药低了40%，且效果更优。” 方素商语气不疾不徐，手指微微按着遥控器，翻动着大屏幕上满是数据报表的PPT。

陆沅庭懒懒地往椅背一靠，语气却咄咄逼人：“新多奈单抗要求患者每四周静脉输注一次。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家里都能轻松负担起每个月四千块的药费了？联合国怕是要请方总去扶贫组织坐镇才对。”

“这是目前最优解，既能保证资金回流，同时也让大部分患者负担得起。”

陆沅庭敛眉，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确定这就是‘最优解’？从成本端来看，依旧保留了20%的盈利空间。”

“我很确定。”

方素商死死盯着长桌对面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心里火光炸裂——又犟！又犟！陆沅庭就是一只蛮不讲理的野牛！

指尖微微收紧，但他的神色依然淡定，甚至还带着一丝虚伪的笑意摊摊手：“陆总，我尊重你的理想主义，但你必须接受现实。元泽生物不是慈善机构，药品销售计划的PPT也不是哈佛的PHD论文。”

他顿了顿，目光微冷：“新多奈单抗的研发投入巨大，不可能无限降低成本。这款药效果再好，对于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来说，也不过是个‘好一点的安慰剂’，谈不上根治，我们更需要保证可持续研发。

昨天我才刚签了一笔一个亿的养老院捐赠，足够心系天下的董事长睡个好觉了。”

——这两位祖宗怎么又对上了？！

会议桌上，西装革履的高管们表面上一个个眉头微皱，面色凝重，实则手指早已悄悄滑向了屏幕下方的聊天框。

007摸鱼联盟（99+）

上班好累但又不能走：“救命！方大美人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生气起来居然这么吓人吗？”

摸摸摸鱼：Lisa你刚从分部过来可能不知道，以后见多了就免疫了（黄豆微笑）

公司爱我吗：不敢说话，不如我们来押注吧，看看这次是谁先退让！

工位发霉选手：美人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

内卷绝缘体：+10086

摸摸摸鱼：陆总和方总吵架真的有吵赢过吗？

999:还是有的吧？一年一两次？

会议室里的空气越发凝固，聊天群里的赌狗热情高涨。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利刃般从方素商的后脑勺炸开，像是有人狠狠朝他脑后砸了一拳。

一股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死死抓住桌沿，勉强稳住了身体。

原本随意倚靠在椅背上的陆沅庭瞬间坐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方素商？”

但那种刺痛只是一瞬，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消失了。

该死！中午就不该只喝一杯黑咖啡！

方沅庭暗暗咬牙，要是吵架吵晕了！岂不是要被陆沅庭这逆子挂在嘴边嘲笑大半年？

方素商深吸了一口气，调节着略显紊乱的呼吸，随后淡然抬眸，眼神依旧冷静如常：“……没事，一下没站稳而已。”

“我言尽于此。” 他平静地继续说道，语调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如果陆总坚持压价，这会导致元泽的资金链风险大幅提升。与其在这里争执压不压价，不如好好准备下周和闵部长的会谈。”

陆沅庭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方素商交叠在桌面的手指上——指节泛着微微的白，显然是刚才死死扣住桌沿的痕迹。

元泽的高管百分之八十都是技术出身，吵架输了可以再吵，把首席经济学家气走了，偌大个海市可找不到第二个方素商。

“……好，3800就3800。”

陆沅庭抬眼，视线与方素商交汇，他虽然依旧矜持的抿着唇，可惜，眼睛骗不了人——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已经藏不住亮闪闪的得意，甚至陆沅庭都能想象到这人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正高高翘起，得意洋洋地晃啊晃。

“行了，别用那种‘你竟然真的答应了’的眼神看着我。”陆沅庭懒懒地靠回椅背，手腕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你赢一次而已，不过——”他顿了顿，“给养老院的捐赠，再加五千万吧。从我的私人账户走。”

方素商暗暗咬牙，心里疯狂翻了个白眼：幼稚！少爷有钱了不起啊？！

但，赢了就是赢了。春风拂面，他自然不可能扫了自己的兴，语调也快活起来，修长的手指摊开，晃了晃掌心，语气轻快：“卡呢？”

陆沅庭撇撇嘴角，懒洋洋地从西装内侧掏出一张卡片，放在他手心里。

黑色的卡片被灯光映得泛着冷色的光泽，而方素商的手，白得像雪一样，泛着细腻的冷光。

陆沅庭将卡递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

微凉的触感一闪而逝，方素商手指一收，稳稳握住卡片，眉眼间透着志得意满的淡然从容，步履轻快地迈出了会议室，甚至连一个回头的余地都懒得留给陆沅庭。

陆沅庭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人意气风发的背影，被电梯门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眉心轻轻一皱。

这会儿看着生龙活虎的，可刚才在会议室方素商脸色白的吓人也不似作为。

身后传来一阵翻动文件的声音，陆沅庭回过神，目光落在身侧的秘书韩言身上。

“韩言。”

“在！”韩言迅速回神，站直了身子。

“今年公司的员工体检是不是还没有做？”

韩言一愣，“啊？”

陆沅庭目光微敛，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刚才方素商消失的方向，语气随意：“最近忙着新药上市，大家都累着了，尽快安排下去。”

韩言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嘴上应着“是”，眉眼间却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几分哀怨的神色。

明明会议室里被怼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倒好，还巴巴地担心人家的身体状况，连体检都要亲自安排上……

周日方素商终于睡了个整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方素商自觉又是一条好汉，神采奕奕地步入元泽大楼。

他刷了权限卡，大门感应解锁的滴声响起。

元泽生物短短五年间便在国内药物研发市场中杀出一条血路，打破了外资药企的垄断。作为一家新兴生物制药公司，它的成长速度几乎可以用“爆发”来形容，短短数年间便扩张到千人规模。

相比传统医药巨头，元泽的组织架构扁平，员工平均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大多数都是科研出身。年轻的团队让公司少了些古板和沉闷，多了几分自由的学术气息，即便是上司和下属之间，也不见什么严肃的阶级感，关系温和而亲近。

来来往往的员工们瞧见方素商，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

“早上好，方总！”

“方总今天气色不错啊！”

“陆总说十点钟在办公室等您，把中午会谈的资料再过一遍。“助理上前询问，“您今天喝点什么？咖啡，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温水？”

因为在会议室里差点出了丑，方素商深刻反省，终于狠下心将咖啡打入冷宫。

这几天，他老老实实地吃了三顿像模像样的早餐，戒掉了空腹猛灌咖啡的坏习惯。

可惜，人性是脆弱的，咖贵人虽然苦涩，却的确是高效生产力的源泉。

方素商很努力地想说出“温水”这两个字，毕竟他已经“戒咖”几天了，今天早上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要继续坚持。可惜，舌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

“麻烦帮我倒一杯咖啡。”

助理愣了一下，旋即开心地去了茶水间，不多时，方素商便端着一杯熟悉又苦涩的黑咖啡，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喝了三天温水的日子实在让人怀疑人生，而这一口咖啡落下，他顿觉灵魂回归，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焕然一新。

方素商心情甚好，甚至连即将要见到陆沅庭那张惯性臭脸都无法影响到他的愉悦。

然而，才刚到顶楼，就听到陆沅庭略带怒意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

“这么低级的实验失误，我都怀疑我是在元泽的办公室，还是在教初中生做小孔成像的实验了！打回去重做！”

门外，两个灰头土脸的研究员满脸愧色地走了出来，脚步带着点不敢停留的仓促，看上去显然是被喷了个体无完肤。

方素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两个倒霉蛋从自己面前走过，心中暗自唏嘘——

大周一的，这是谁家小可怜一上班就撞进了这位祖宗的火力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