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庭懒得和他继续打嘴仗，注意到他低哑的嗓音，皱了皱眉，“这段时间我会叮嘱叶助理，把你的咖啡都停了。身体最重要。”

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转回来时，扯了张纸巾，垫着杯壁，将水递到方素商嘴边，示意他喝下。

方素商笑着摇摇头，“只是发烧而已，当不得陆总这样周到的伺候。”说着伸手去接水杯，嘴角的笑意却微微一滞。

“怎么了？”陆沅庭有些奇怪。

“没什么。”方素商睫毛颤了颤，伸手接过水杯，不死心地又向着自己的手表看了一眼：

熟悉的表盘，指针缓缓地走动，碎钻点缀在时间刻度上，每一处都和以往一般无二。可问题是——

这表盘上，赫然多出了一串悬浮诡异的数字。

72:00:00

71:59:59

71:59:58

猩红的数字跳动着减少

——一个倒计时。

方素商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握紧了水杯。

深呼吸三秒，他再次看向手表。

时间已经变成了

71:59:23

倒计时还在走动。

……这是什么？

物理学又双叕不存在了？

三体人终于要入侵地球，选中了自己？

方素商的指腹摩挲着水杯的边缘，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开始微微发汗。

不，不，不。

方素商强迫自己冷静。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翻身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飞快地解锁，熟练地打开电子银行的APP。

账户余额跳跃式地跃入眼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二三……八，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安安稳稳地躺着，长长一串数字躺在那儿就让人安心。

他眼尾轻轻抬起，视线落在床边站着的陆沅庭身上——

这个人正皱着眉，似乎随时准备开口发问。

钱都在，合作了十年的讨厌鬼也还好好的，就连嫌弃自己的眼神都跟往常一模一样。

所以，这不是科幻小说。

这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查余额，陆沅庭目睹全过程，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公司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们眼中的高岭之花大美人，会是什么表情？

首席经济学家喜提病假，公司剩下的事情自然落到了陆沅庭头上。

他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等方素商的小助理急匆匆推门进来，才起身准备离开。

小助理小叶刚进门，看到方素商脸色潮红，整个人红晕得仿佛刚从桑拿房里出来，顿时大惊失色：“方总！你脸都烧红了！要不要叫护士再来看看？”

方素商抬了抬左手：“不用，我正打着退烧针呢。”

见他精神还算不错，小叶才稍稍放下心，熟练地开始张罗餐食。方素商由着他折腾，低下头，随手揉了揉眼睛，视线再度落向自己左腕上的手表。

倒计时仍然在走。

69:34:24

方素商盯着表盘，沉默了几秒，忽然挥挥手，喊道：“小叶，过来。”

小叶凑了过来，“怎么了，方总？”

方素商抬起手腕，把表凑到他眼前：“你看见了什么？”

小叶认真盯着那块表盘，研究了好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我看见了光明的未来！”

方素商：“……？”

小叶脸上满是憧憬：“元泽的发展势头这么好，我要是好好努力，未来也一定能像方总一样，买上一块这么高级的表！走上人生巅峰……”

方素商沉默了一秒，然后满怀怜爱地摸了摸他脑袋，“琢磨饭去吧。”

“好嘞！”

方素商沉默地倒回枕头里，抬手遮住眼睛，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啊。”

这倒计时，还真只有自己能看见？

那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偏偏选中了自己？

他虽然工作忙碌，但一直保持着健身习惯，饮食规律，除了偶尔逼着陆沅庭加班，生活方式堪称都市白领的健康典范。

——如果真的要死，他大概是全病房最冤的一个。

可无论如何，方素商也不想坐以待毙。

按照小说的套路，死亡倒计时往往就像睡美人身上的魔咒，只有真爱之人的亲密接触才能让它停下。

但问题是，方素商活到二十八岁，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

更别提什么出国多年的白月光，破镜待重圆的前男友，他在目前的小区住了足足有二十年，也没在单元门口偶然捡到什么命定的小狼狗。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手机，指尖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电话嘟嘟响了两声，，那头就传来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热情洋溢的女声：“二条，东风！碰了碰了！自摸——哎哟，谁打电话坏老娘的牌运？”

方素商无奈地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是我，小商！”。

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调陡然拔高：“哎呦！小商啊！我的宝贝大外甥，怎么想起给大姨打电话了？”

方素商扶额，简明扼要地说道：“我要相亲。”

麻将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几秒短暂的沉默，然后——

“哦，相亲……

啊？！相亲？！”

方素商把手机稍微拿远了点，生怕自己的耳膜被震碎。

-----

方素商推开衣柜，西装太沉闷，衬得自己太冷，活脱脱一个来谈收购的资本家，太没亲和力。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从一件米白色的丝绸衬衫上滑过，最终把它拎了出来。

镜子里的男人，一身浅色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领口微敞，锁骨隐约可见，柔和的面料让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漠感。金丝边眼睛稍稍遮挡了锐利的眼神，折射出一点柔和的光，衬得整个人多了一丝书卷气。

51:42:35

西装革履的银行精英在对面落座，身姿笔挺，方素商怀着激动的心情，面上却是一副淡若水的冷静，朝对方伸出手。

带着方框眼镜的精算师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这么主动，连忙伸出手，和方素商交握。

一秒，两秒，三秒。

51:42:32

倒计时走的欢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方素商眉眼低垂，微微眨了眨眼，有些失望，却也打起精神陪着对方寒暄。

然而，短短几分钟，他便发现，别说是加班了，就是让他再对着陆沅庭那张臭脸辩论一番，也比在这里如坐针毡强。

对方躯体活在21世纪，但显然大脑还停留在三百年前未曾进化。

从嫌弃方素商的穿着过于张扬，不堪为“贤妻良母”；再到留学经历，暗讽其崇洋媚外，不够爱国。

不到半个小时，方素商已经彻底坐不住，可这位精算师却依然不依不饶，甚至还捻着手中的小票要跟他算算谁吃的牛排比较大块、谁多付了钱。

方素商直接招来服务员，面无表情地付了一桌钱。

怎么不算是破财消灾？

50:21:13

方素商接过小画家红着耳朵递过来的奶茶，指尖无意间与对方轻轻相触，冰凉的杯壁传递着淡淡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腕表，倒计时微微闪烁了一下。

——还是没停。

虽然无缘成为“天命之人”，但方素商到底还是陪着人，把美术馆认真地逛了一圈。

只是……

站在一幅价值百万的现代派抽象画前，方素商凝视半晌，最终得出结论——

还是把钱堆成山更能让自己心旷神怡，陶冶情操。

46:12:33

夜幕降临，生命倒计时已经不足两天，而今天的相亲对象也轮到了最后一个。

方素商推开日料店的门，走进榻榻米座席区，远远便看见一个个子高大的青年盘腿坐在桌对面，像是一只安静蹲伏的巨型犬，阳光又有点少年气。

对方的手很大，青筋突出，掌心略显粗糙，却热得像是火炉。

方素商的手被他攥着有些疼，一秒，两秒，三秒……

倒计时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

方素商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用力挣脱，指尖按着菜单推到男生面前，倒是比前两次更有耐心，语气也缓了几分：“看看想吃什么？”

对面的大块头一愣，明显还沉浸在刚才的触碰中，盯着方素商衣领间露出的一小片雪白锁骨，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神。

耳朵一下子烧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啊，我……我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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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素商随手结了账，和最后一个相亲对象告别，正准备迈步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哥哥……”

方素商停下脚步，回头，夜风吹拂着男生额前的碎发，昏黄的路灯下，他脸颊微微泛红，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又有些迟疑，双手下意识地在裤缝边搓了一下。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路边看见骨头的小狗，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叼走。

“那个……”男生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我们加个微信吧？”

他话音刚落，又像是生怕方素商误会，连忙补充：“就、就……可以做朋友嘛！”

方素商低头看了他一眼，随手点开微信，伸出手，扫码的滴声在空气中清脆地响起。

“那……有机会再见哦。”男生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方素商淡淡一笑，随口道：“有缘再见。”

不管有没有缘——

时间只剩不到两天，哪来的再见？

男生高兴地摆摆手，坐上计程车。

方素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街道上的霓虹灯倒映在潮湿的地面上，光影斑驳。他抬头看向夜空，却只看到一片浓稠如墨的黑——像是被无形的巨手遮住，不留一丝光亮。

黑沉沉的夜，黑沉沉的天，就像他的心情。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嗓音——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类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