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迦楼罗相信那一瞬间她的表情一定是空白乃至滑稽的。因为她实在没有想过,无情能跟司法天神这四个字挂上钩?
她想说你不知道我跟他一刀两断了吗?
她想说想不到尊者也会拿这种卑劣的诱惑来打动人?
她想说就算无情要成仙,那也是要堂堂正正从南天门.......
但她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无情,和司法天神。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烤箱里烤着红绿灯,鱼缸里游着电视机。孙悟空手里抱着《萧十一郎》的玩偶山庄坐在她床头。
无天要让四大名捕当司法天神!
荒唐,真是荒唐!
她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似乎想想从混乱中寻到一块浮木。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无天显然被她的反应搞得有些疑惑,但他依然保持着从容的笑意,“如果你担心天条和薛礼……”
“不,不是!”迦楼罗抬起手,干涩地打断了他,“你…你没有感觉吗?”
无天抬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感觉?”
迦楼罗摇摇头,无所适从的样子,“我是指…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啊!无情……他怎么能做司法天神呢!他们......”
他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这太荒唐了!
无天慢慢站起身,轻缓地逼近过去,声音很轻,宛若黑暗潮湿的水汽悄然袭来,“凡人为什么不能做司法天神?人界、仙界,皆是三界。”
“不,我的意思是……”她有些恍惚。
是啊,他们都在三界,为什么不行?
无情,和司法天神。
不,不对!
“你没有感觉吗?”她喃喃自语,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无天已经跟她靠得近了。
他不明白,但不妨碍他趁虚而入。他眼睫毛微微一颤,瞬息间便换上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迦楼罗感觉到了,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口吐人言的木鱼,新奇,疑惑,匪夷所思,但又有着一种对异类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宽容!
无天悄无声息抚上了她披散的长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然后,他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没有啊。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轰!
迦楼罗如遭雷击,霎时间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只有我会这么觉得。
只有我。
我?我怎么了?为什么是我?
我是错的?他们才是对的?我才是异类?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无天轻轻扶住她,幻化出一块雪白手帕,像是抹去一个孩子的眼泪般擦去她额上的冷汗,“你想到了什么?”
“是谁告诉你,凡间的凡人做不了司法天神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发如云,眼神却冷得像针。
她知道了天道的真相?她知道仙门已经关闭了?谁告诉她的?薛礼?
不,不,薛礼恨不得她永远不知道!恨不能一生一世把她拢在羽翼之下!
是谁告诉她的?她还知道什么?
他高挑的身形和垂落的黑发似乎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在这个静得只有自己心跳的水牢里,充满了窒息的压迫感。
“没有……没有……”她呼吸滞涩,似乎有粘稠的液体被灌入她的喉管。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无天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明显不对劲的神女,不肯放过她一丝神情的变化,“谁告诉你的?伏羲?女娲?薛礼?还是你母亲?”
“母亲……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摇头否认,拼命想从他铁钳一样的手中脱离出来。她奋力地掰他的手,却如蜉蝣撼树,毫无作用!
“乖,乖,别怕,告诉我…你母亲跟你说了什么?是古神们惨死的真相吗?”
迦楼罗好像被吓傻了,楞楞地重复了一句,“古神……”她晃晃头,“不…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无天伸手摸着她的脸,用一种低柔到极致声音诱哄着她,“别怕,我会保护你…告诉我,是神王……是伏羲让她用涅槃之火烧死古神的…是吗?”
意外之喜,真是意外之喜!
好,好!温素不愧是末代凰王!
神王一定没想到吧,这个被他逼死的末代女王,那个身披战甲,凌厉肃杀的女子,就算她死了,她还给她的女儿留了一招后手!
迦楼罗定定地望着他,忽然闭上眼睛,她伸手捂着脸眉头紧皱,似乎痛苦极了,无天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在安慰最宠爱的孩子一样,“嘘……别怕,告诉我……我在这里。”
迦楼罗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推开无天,奇异的是无天也顺着她的力道退了七八步。
她剧烈地喘息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慢慢跪坐在原台上。
她眼眶通红,声音颤抖得像风中残雪:“母亲,火……好大的火……都在叫,他们都在叫!”
“他们在叫什么?”无天慢慢靠近了一步,语气温柔。
迦楼罗环抱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她望着黑暗的水域,神情迷离而困惑,“他们说……伏羲……不得好死!贯胸国……试验,伏羲……赌局……”
无天的呼吸一顿,他缓缓地重复了一句,“贯胸国…他们都死了,对吗?”
“对…”她跪坐在地,抬起头仰望着他,眼底含泪,一张清极素极的容颜更显得楚楚无依,“古神们杀了他们……古神又被杀……古神……献祭了……”
“你看清楚了?他们被拿来祭祀谁?伏羲?”无天眉峰一动。
神女摇摇头,眼泪滴落下来,“神王自焚……天道……苍生……”
“怎么可能!你骗我!”无天怒斥一声,“那群古神视苍生如蝼蚁!他们怎么肯舍身取义!”
古神看众生,如凡人看蝼蚁!
人愿意为了一群蝼蚁牺牲自己吗?
就算天崩地裂,他们也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一批!让他们舍弃亿万年的道行,为了凡人,为了妖魔,为了花鸟鱼虫,舍身自焚?
荒天下之大谬!
迦楼罗低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长宁,长宁在哭……”
无天顿觉悚然,不禁大踏步上前,抬起她的脸,“你说什么?你认识长宁?”
迦楼罗被他捏着下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十分惊恐畏惧的样子,“长宁在哭…长宁喊二哥……她求二哥救她……大火烧在她身上,她一直在哭……”
“她在哪里?说!她在哪里!”
“她在火里.......在火里......”
“不会的,她在擎云宫沉睡……她在疗伤!”无天喃喃自语,“长宁有心疾…她在疗伤!”
他手臂一沉,便见白衣神女已经软倒在他怀里,他心知是迦楼罗失去法力,心绪剧烈起伏之下,承受不住黒莲圣火的缓慢灼烧,终于提前晋阶了!
像这等天生神禽进阶,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沉睡,看来,他一时间是问不出什么了。但好在迦楼罗在他的控制之下,就连薛礼也不可能越过他的辖制带走迦楼罗。
应该说,整个三界都不可能有人能突破黑莲的结界!
他把迦楼罗放下,抬手慢慢捏住眉心,“她看到的,不全是真的。”
“有真有假。古神死于涅槃之火。但是长宁......”
“她知道长宁有个二哥,她看到了长宁。”
“温素为什么要说假话?还是……长宁真的被涅槃之火灼烧过?”
“贯胸国。那个被抹去的国家。”
“赌局,试验,自焚……神王陛下啊……您还真是,让人畏惧。”
他定了定神,缓缓将目光投向神女,“你很像我。”
他看到迦楼罗,就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将佛法天规奉为圭臬,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
他敬畏佛法,画地为牢,于是他推开了阿羞。
她跟那个残疾的孩子,遵奉天条,于是推开了彼此。
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无天深深叹息道:“总有一日,我们都将得偿所愿。”
世事轮转不休,如今,该轮到他来写天条了!
黑衣释迦消失在原地。
过了一息,十息,直到心跳不知道跳了几千次,地上仰卧的白衣神女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冷冷地注视黑暗的洞顶,眼尾泪痕已干。
古神,原来是被涅槃之火烧死的。
长宁在擎云宫。
擎云宫。
她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