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在成为主管前住着月租五百的阁楼，在小餐馆交了三百的月费，每天吃一些边角料。与此同时，她喷着八百一瓶的香水，衣柜里挂着三千一件的二手品牌服装，去各个地方旅游、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流。她的食欲很低，只要饱腹就行，与此同时，她渴望征服面前这个在她出生前早已被人瓜分、并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年轻、漂亮、帅气，能低下头、心思细腻、圆滑狡诈，她可以靠这些撬起更多的东西，比如一无所成的大小姐每月二十万维币的零花钱。为此，她愿意在上位者面前奴颜媚骨，也乐于欺压那些老实被动的孩子以攫取资源和信息。

这个塞拉认为不公、怀着一腔愤恨想要杀死上位者成为新权贵的社会；这个亚莲想要保护所有底层人、最终认为无法拯救的社会。乔同样出生下城，却觉得一切只是她的游戏。她不愤怒也不悲悯，无所谓杀死上位者也无所谓保护下位者，她只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讨好上位者飞踹下位者、亦或是相反的事她都会做。

成为主管后，乔搬进了体系送她的一栋上城洋房里，和艾米利做邻居。专门受雇给体系做衣服的裁缝小妹给她手工打造一身行头，每年有二十四套，内衬绣有hermana的徽章。

每隔两天会有洋房管家给她们填补冰箱、酒柜、零食架，给她们打扫卫生和洗衣服。乔再也不用去小饭店吃边角料，也不用每天回家弯着腰在斜角屋顶下面收拾出一个可以坐下的空地。

希尔跟着她回到洋房，看着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洒在明晃晃的地板上，点评道：“挺不错的，比你之前住的那层小阁楼好多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你们体系的主管呢。”

“我买了晚上去西南洲的机票。”乔说。她从酒柜里开了一瓶冰葡萄酒倒进高脚杯递给希尔。她过去知晓希尔的所有喜恶，先记在本子上，然后记进脑子里。毕竟要靠月薪一万的房产审计供养三百万的豪车实在很难，在体系工作是副业，主职还是伺候大小姐。

不过现在倒不用这么窘迫。毕竟维达没那么擅长卑躬屈膝，若要完全饰演乔、承接她的命运，就会像对着教材演戏一样生疏笨拙。

只需要完成乔所期望的——游戏人生、享受世界，更灿烂、更有趣。

对一个向往帮派风俗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去西南洲更有意思的呢。

那片混乱、肥沃、野蛮的热土，迷幻剂原料的生产地，现代帮派的起源。

“是菲利亚机场吧？”希尔问，“福德航空的VIP头等舱？要坐十多个小时，我得要单独一个房间休息。”

“都准备好了。”乔说，“我麻烦艾米利姐订的，你可以在二楼机舱里洗澡。”

希尔勉强放心地点点头，听到不熟悉的称呼，蓝眼睛里的波光荡了荡：“哼，哪里又认了个姐姐？”

“她比我有钱，还是比我好摸？之前不是给了你那么多钱和卡，不知道自己订？”

“艾米利姐已经有家庭了。”乔说，“你的卡只有本人去才能用。”

希尔拿的是B卡，只有本人和血亲才能使用。她的消费额还不够，月入二十万以上的人太多了。——当然，不包括乔。

“......你这么一板一眼真的很无聊。”希尔叹了一口气，看见乔依然不动声色，黑发垂落在双肩，绿色的眼睛沉静如水。

“你的眼睛颜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以为不太明显。”乔低头揉了揉眼睛，“还没人问过我。”

希尔说：“之前的确不明显，刚才可能光线太好了吧。”

“嗯。”

希尔靠过来，双臂勾住她的脖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的后颈。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希尔将脸埋进她乳'肉，若有所指：“mommy，我们再做一次吧。”

骑在希尔指尖时，乔垂下头轻轻地吐气，眉头微皱压抑身体里升起的痒意和颤抖。直到痉挛过后，她仰躺在地毯上，永远转动着的思维齿轮在此时终于能够停止。她又开始走神。希尔没有进入体系，和韦德、伊万一样不是污染物，因此她不能伤害她们，也不能对她们使用自己的能力。但她是汇聚众人信念信仰的巫师，就算不故意动用能力，也会带来一些隐隐约约的效果。

就像韦德难以质疑她、伊万偶尔会因为她说的话动摇，以及罗叶对她的满心崇拜。这些情绪都会构成权力的一部分，也会构成等级，然而对希尔来说，性这种隐秘的东西可以僭越等级。

希尔念出“mommy”时，不是崇拜、敬爱、恐惧，而是欲望。

这一点让维达很伤脑筋。

不过她也不需要希尔成为她的信徒。

等到傍晚，乔从沙发上坐起来，毛毯从她肩头滑下，她没有半点羞涩的情绪，只是伸展手臂打哈欠。希尔穿着无扣西装站在镜子前，旁边是一叠乱糟糟的丝带和领巾。

“妈妈，你醒啦？”希尔从镜子里看见她的动作，不自觉笑起来，“怎么这么可爱？”

这是乔从未得到过的形容词。她随意地笑了笑，从地毯上抓起衣服正要往身上套，被希尔拦住。

“穿这件。”希尔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垂感很好的西装，“你肩宽，这件衣服衬你。我在你衣柜里看到了其它珠宝首饰，但太夸张了，我们没必要戴。价值是我们定义的，你只需要搭上一条丝巾。”

乔下意识伸出手等着。曾经尔莎也这样清理掉她过时的衣服换成时新的——虽然山里不分新旧。那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整日整夜地睡觉，尔莎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把衣服端端正正套在她身上，整理妥帖。

希尔见她不动，模样像是等自己给她穿，感到既惊讶又荒谬。

要她这个天天出入名流聚会剧院沙龙、手是用来插花弹琴拿画笔的大小姐给别人穿衣服？

希尔从行李箱里又拿出一件丝绒衬衣，笨拙地给乔穿袖子、系纽扣。

——今天她动手，玩得很开心，乔大概有些累，可以体谅一下。

希尔把和自己暗红西装同色的丝巾系在乔的衬衣领口上，乔稍微扯开了点，但没有拒绝。两人整理完毕，开车前往机场。在休息室简单用完晚餐后，她们坐上飞机前往亚马丁。

亚马丁和细里亚都在西南洲，但中间隔着两个国家和一条母亲河。和细里亚比起来，亚马丁繁荣不少，虽然比不上东北洲西北洲的国家，但至少基建接近完善。

——这里需要联系到维利奥对亚马丁的新殖民策略，包括协助基建，但只是为了更好地吸血。理论在这里不必赘述。

话又说回来，目前亚马丁看起来比较繁荣。意思就是，只要不去贫民区，虽然贫民区占整个国家的百分之七十，但只要不去贫民区，这里的高楼大厦似乎和维利奥没什么区别。

蒙利亚特下榻在一家年租的葡萄酒庄园里。她不喜欢住酒店，国际大酒店最顶级的配套设施都让她感觉不舒适和压抑。

一般而言，外国人来亚马丁乃至西南洲的任何国家都会带保镖，不过希尔联系过自己的姐姐。一个中年人来接机。她叫卡修斯，是一名律师，被律所推荐给蒙利亚特做随身法律咨询。蒙利亚特给她每月十万的薪酬。

这个律师并不健谈，乔因此猜测蒙利亚特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她过去短暂的记忆里，蒙利亚特此人相貌平凡和妹妹天差地别，低调安静，喜欢在幕后操盘。

乔这次来见蒙利亚特的目的很简单，她要阻止雪尔往西南洲扩张。一旦雪尔把手伸向西南洲，势力斜跨整个普尔兰大陆，届时，沿途所有国家都会陷入帮派的阴影中。

看上去像是危言耸听，但的确是“诡物”能做到的。

三小时里，她们乘车路过了三个关卡——穿着迷彩服的地方军站在哨岗里，和卡修斯对话两句后放行，最后停在亚马丁沿河多伦市的一座僻静庄园前。

照旧是门童泊车、管家开摆渡车带她们前往城堡。

上车前，管家拿出一个探测仪检查她们身上是否携带武器，而后抱歉地说：“人来人往太多，否则会出问题，失礼了。”

路上乔看见有仆人在耕地种花，管家注意到她的视线，讲解道：“主人打算在这里修建一片玫瑰园。”

“西南洲太热了。”乔说，“顶着大太阳工作，你们也很辛苦啊。”

管家笑道：“主人心善，外面的人挤破头都没法来这里工作呢。”

“亚马丁的工作待遇普遍不太行？”

“要看和哪个国家比。”管家说，“当然和维利奥比不了，但在西南洲绰绰有余了。”

路上希尔少见地没怎么说话，她安静地看着车外的景色，神情也很淡漠。

蒙利亚特正在二楼会客厅等她们。这个人五十岁左右，和乔记忆中一样相貌普通、瘦小，连在家里都戴着一顶有帽沿的软帽。

与此同时，她不怎么笑，但态度似乎也不刁钻蛮横。

“先坐吧。”蒙利亚特坐在门对面的红棕色单人皮沙发上，又指了指一旁的两条长沙发。

希尔面无表情地坐到长沙发上离蒙利亚特最远的那一端。乔坐在她身边，对蒙利亚特说：“阁下，我是......”

蒙利亚特轻轻抬起手：“我知道你是谁。”

“那么，阁下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吗？”

蒙利亚特想了想：“我知道。”

“前不久，hermana有人找上我要和我做一笔交易，我说我考虑考虑，但基本是明朗的。今天你也找过来，按理说，你要是也想促成这笔交易，直接和你们体系的其她人来就行了，而不是和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

希尔攥紧拳，脸涨红。

乔说：“阁下名不虚传。”

“你听过我的名字，那也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把我的家人牵扯进帮派事务里。”蒙利亚特从坐垫夹层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乔，神情无波无澜，“你是在挑衅我。”

这家人都喜欢突然掏枪杀人。

不过帮派大多这样。

“蒙利亚特！”希尔猛地站起来，恨恨地盯着姐姐，“那你拿枪指着我的人，也是在挑衅我！”

“是吗？”蒙利亚特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的视线，“我的小妹妹，挑衅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希尔原本挺直的背微微往前倾，像是有点打颤。她咬紧牙关，眼眶蓦然红了一圈，眼泪往外溢。她想忍住，没有成功，只好后退一步希望别人没注意她在哭，然而这一切实在太明显了。

面对蒙利亚特时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哭呢？

因为她的一切都仰仗蒙利亚特。蒙利亚特每个月给她二十万，给她安排上游社会贵族官员聚会的门票。没有蒙利亚特她就一无所有。蒙利亚特和从前的乔都说对了，她无所长、不成器。

她的思维一直局限在蒙利亚特给她织的绸缎襁褓里。

她不想离开襁褓，又想变成一个大人。

所以她才会站出来，像是为乔出头，事实上她没那么在乎乔，她是想向长姐证明自己的存在。当然，蒙利亚特再度无视了她。

蒙利亚特扣动了扳机。

这家人的确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维达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睁开眼睛。

“阁下，您也不应该这样挑衅我。”乔在蒙利亚特皱眉的注视下、微笑着把手指插进额头上的弹洞里抠出脑袋中的子弹。

蒙利亚特的震惊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接下来她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巫师？”

蒙利亚特不是污染物也不是诡物，却轻松识破了乔的身份，——维达理应怀疑雪尔向她提过有关“诡物”和巫师的事情，蒙利亚特继续问：“你是想要杀光hermana的人吗？”

“祓除。”

蒙利亚特说：“你不希望hermana插手西南洲。”

“对，如果祂的势力扩张到这里，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制约祂了。阁下，您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地盘被hermana掌控吧。”

“我可以拒绝hermana的加盟。但你也要投桃报李，答应我一件事。”

乔不会答应帮派的任何请求或者要求，但她会问：“什么事？”

“我有个结拜姐妹，我们年轻时就一起打拼，但我不喜欢她的性格。她太嚣张，每次做什么事都要先大张旗鼓地嘲讽政府和军方，把自己竖成一个靶子，在正常人都恐惧被围攻时还要主动把自己变成一个搔首弄姿的猎物。

我不关心她会不会死，她绝对会死，成大事的人从不这样，除非是哗众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