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和阿谢尔三人告别,返回公司,正好遇到一个剃了短发的人匆匆往外走,一看到她,立马堵过来:“你刚去哪儿了?”
乔认识她,是新生代里斯狄安派系中在隔壁街区放哨的人,她们一向不太对付。
“买了杯咖啡。”乔说。
“买咖啡要那么久?还偏偏挑这个时候买?”
乔笑起来,不答话,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含进嘴里。
“抽烟干什么?你说话啊,心虚了?”
“心虚什么。”乔往她脸上喷出一口烟,绿色的眼睛在白雾缭绕中荡起盈盈的笑意。
“我们好几个姐妹都死了,剩下的还在医院抢救。她们死伤不可能这么惨!”黛安顿感被羞辱,但没有动手,而是挥手拍散烟,压低声音,“你敢说不是你泄的密?斯狄安说,当时只和你提过这次行动。”
“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乔说,“无凭无据就别诬陷我。”
“那我们去找找证据吧,乔。”从黛安身后又走出一个人,穿着定制西装,花白的短发蓬松,眉眼硬朗,皱纹横生,“上我的车,去医院。”
乔用指腹把烟头捻灭了,丢进垃圾桶:“走吧,斯狄安阁下。”
在hermana的亚特拉多体系里,分有新老两方势力。曼斯、那砂、曼斯的大儿子伊万和帮派老人、部分新成员站在一边;曼斯的二儿子亚莲和新生代走街串巷的小喽啰关系很好。乔因为当年的事,当然会选择曼斯,而斯狄安则在摇摆中靠近了新生代,黛安更不必多说,她本身就是新生代。
在乔的记忆中、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里,伊万从出生起就被保护得很好,性格天真开朗。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国读政法专业,回国当律师或是企业负责人把产业洗白。
而亚莲天生就有野心,冷酷残忍,在周围人的影响下更加崇拜体系概念,十三岁时就杀了第一个人。曼斯把她送去首都读大学,本要让她远离帮派事务,没想到她还能从专业知识里学到管理帮派恩威并施的手段。
从乔这个外人来看,继位的也该是亚莲,不过曼斯似乎有自己的小巧思,硬生生把伊万留在身边要求她杀人服众,亚莲则被雪藏了好几年。
这样一来,矛盾就种下了。亚莲不是省油的灯,老人们不和她站在一边,她就去撺掇新生代。新生代平时就被老人们压得不满,没过多久俨然一副新首领一呼百应的模样。
帮派是暴力产业起家,一直很缺技术型人才,文职里真正有文化的也不多。乔加入亚特拉多体系后,凭借出色的理财能力与甜蜜的口才很受器重,和伊万关系也不错。
黛安开车,三人一路到了医院。执行任务的都是新生代,和黛安关系非常好,此时死了一大半,只剩两个在抢救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出来,被黛安拦住:“她们怎么样了?”
医生认识她,推了推眼镜:“一个要转院,另一个还好,先住半个月看看恢复得怎么样。”
护士带她们走到住院部特殊病房外:“一次进一个,先做好消毒处理。”
“我和乔一起进。”斯狄安说。
护士有点不高兴:“阁下,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斯狄安不耐烦地摸向包。她当然不会对护士开枪,但不介意少些理论的麻烦。
乔说:“这里的病人你不熟悉,去让护士长来吧,听我的。”
护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固执,匆匆走向护士站。斯狄安说:“脾气真软,天天动笔杆子,开过枪吗?”
乔笑道:“我的枪法当然不如阁下。”
开了门,房间里一片素白。在消毒液味道的包裹中,躺在病床上的人戴着呼吸器,胸腔平稳地起伏着。
“海蒂会告诉我们真相。”斯狄安盯着床上的人,冷冷地说,“真希望不是你。”
乔则问匆匆赶来的护士长:“她麻药什么时候结束?”
“再过半小时应该就醒了。”护士长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吧,哎呀,别现在都挤在这儿。”
护士长和她们是老熟人,斯狄安受伤一直在这家医院取弹治疗,乔当年从水牢里出来也是在这儿住院。不过乔从那之后没再受过伤,倒是和护士长保持着暧昧情谊,甚至她们今天还约定了要在赌场饭店共进晚餐。
乔走出门,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斯狄安和黛安站在她对面,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乔老神在在,还来得及对护士长说:“希尔姐,拜托你帮我接一杯水。”
希尔笑眯眯地点点头,穿过走廊离开。
乔一直不和她们说话,黛安有些沉不住气,先开口:“你要是提前坦白,我们还能替你求情。”
乔说:“我没什么好坦白的。”
“你清清白白?”
“我清清白白。”
“是吗?”
“是啊。”
“我不信。”
乔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
“你已经给我定罪了。”
“那是因为你就是叛徒!”
“拿着你希望的结果找原因,何必呢。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给我扣上这顶帽子。”
“那你说。”
“我没有背叛我们的事业。”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闷的、皮靴撞着地板的声音。三人闻声看去,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曼斯和伊万。
曼斯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染黑过几次。眼角鱼尾纹很明显,伴随着年龄的增大,骨感更加清晰,仿佛血肉都干瘪了,只剩下骨头支撑着面皮。当眉骨突显、眼窝更加深邃时,灰色眼睛中的阴冷和锐利依旧无法消失在阴影里。
而伊万和她的母亲比起来本该完全两样。乔记得她一年前的样子,那时她们一起喝酒、抽烟,在夜店通宵玩闹。她黑色的卷发一直披散在身后,灰色眼睛里总是洋溢着明媚的亮光,唇面上抹着红润的口红——当然,在参加过几场帮派会议后她就被曼斯严令不再化妆:可以描眉施粉提升气色,但太艳俗无法服众,不如直接不花心思。
“你是我的孩子,是你挑选别人,不是别人挑选你。”曼斯意味深长地告诉她,“美貌当然会给你带来机遇,化妆最原本的目的不就是用容貌跨越阶级吗?漂亮是好事,但要是没别的东西作为支撑,它就变成了坏事。按照目前的状况,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急需巩固的体系地位,还是可能带来好运、却不得不依附别人的一支口红。”
现在伊万面容素净,眼睛里不再带有雀跃的神采。她知道此行是为什么,一场沉重的、严肃的间谍审判。她与乔记忆中的样子逐渐相去甚远,她们已经有几年不见了,这双灰色眼睛掩藏的冷漠与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曼斯阁下。”
“伊万阁下。”
几人纷纷打了招呼。
“大家都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曼斯说,“今天我们失去了八个姐妹。这场行动本该万无一失,她们杀死对面供货商的人就可以全身而退,对面甚至没有防守。这么简单的任务,不该折损八个人。”
“绝对是乔泄了密!”黛安先声夺人,“当然,我没说她就是间谍,也没说她伙同mutua的人设下陷阱,可能是她一不小心喝醉酒说漏嘴了。”
曼斯看向乔:“是吗?”
没等乔回话,曼斯已经往房间门走去:“还是先问问当事人吧。”
此时病房里的人已经醒了。海蒂刚满十六岁,十二岁时加入了帮派,接受过受枪训练后在分配的片区里进行传讯、放哨、武装的任务。
看到走进房间的四个人各个都是她平时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海蒂挣扎起来想要行礼。
“就这样躺着吧,妹妹。”曼斯制止了她,“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好的,首领阁下!”
海蒂依旧对老首领们抱有敬畏心。虽然属于想要篡权的势力,但一个团队里总有摇摆不定的人。她们本不想加入任何一方,却不得不站队,海蒂就是这样。
“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我不知道,阁下。原本情况很好,我开枪打中了一个交易的人,结果我们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
“谁从你们后面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当时太混乱了,前面后面都有敌人。肖中弹了,她的腿上一直有血冒出来。地上全是血,我想把她拖到车后面,结果她被打中了脑袋,鼻子也被打烂了……”
“你对身后的敌人没有半点印象吗?你觉得她们眼熟吗?有没有人像……”曼斯声音顿了顿,若有所指地,“像不像我们房间里的某个人?”
海蒂抬起头,再一次、这次更加缓慢地扫视过挤在病房里的四个人。
“……有一个人很眼熟,她戴着面具,但是行动的姿势我好像见过。”
“是谁?”曼斯紧紧地追问。
海蒂睁着那双在阳光下有些泛绿的眼睛,和乔对视。
斯狄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乔,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笑意:“你是说......”
“对。”海蒂转过头,专注地看向斯狄安,“好像是您,斯狄安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