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茨早就答应过要带她去约尔丹公园滑冰，现在指挥部没有一月份那么忙，他终于偷了一个周末来陪她。

天空是深邃的冬日灰蓝色，雪花稀稀落落地飘洒，湖面已经结上了厚实的冰层，周围的树木被白雪覆盖，整座公园静谧而美丽。空气清冽，夹杂着冬日特有的寒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滑冰场上到处都是欢笑声，孩子们的尖叫，青年男女滑行时欢快的交谈，偶尔有人摔倒，惹得一片哄笑。

贝莱站在冰面边缘，裹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大衣，围巾堆在脖子上，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她的脚下踩着一双滑冰鞋，却迟迟不敢迈出去。冰面上太滑了，她刚穿上冰鞋就摔了一个大跤，现在她站在这里已经够勉强了，更别提往前滑行。

“你不是一直想学滑冰？”戈尔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戏谑。他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手套下的手扶了扶她的腰，轻轻地把她向前带了一步，“怎么，现在反悔了？”

贝莱紧张地抓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你骗我，这比跳舞还难。”

“哪有？”他握住她的双手，带着她缓缓向前滑行。他的步伐稳健而自如，动作优雅得像是一只在雪原上狂奔的雪橇犬，而她则是个勉强站稳的雏鸟，踉踉跄跄地靠在他怀里。

“慢点！”贝莱惊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试图找回平衡，结果直接扑进了戈尔茨的怀里。他伸手稳稳地扶住她，低笑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想学吗？现在又后悔？”

“我才不后悔……”她嘀咕了一声，脸颊冻得通红，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体，但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不敢松开分毫。

他们慢慢地滑了一圈，贝莱终于敢稍微放松一点，但仍然不敢松开他的手。她仰头看着他，带着一点得意，“看，我滑了一圈。”

“是我带着你滑了一圈。”戈尔茨纠正。

“这有什么区别？”她扬起眉毛，故意挑衅似的说道。

“区别在于，”他低头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额头，“如果我现在松手，你就会直接摔倒。”

贝莱推了他一下，“你敢试试？”

“当然不敢，你要是摔了，肯定又要哭鼻子。”

就在这时，岸边突然有人朝他们挥手。

赫尔曼站在那儿，穿着一身军装，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急切。他的手高高地举起，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看来我们该回去了。”戈尔茨低声说，握住贝莱的手，带着她慢慢滑回岸边。

回到岸上，贝莱立刻脱下冰鞋，坐在车边换上自己的靴子。她弯下腰，手指轻轻地拉紧鞋带，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她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戈尔茨——他还穿着冰鞋，站在赫尔曼旁边，严肃地听着什么，但那双冰鞋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仿佛随时都会在地面上滑倒。

贝莱忍不住低头偷笑，刚把一只鞋子穿上，突然，戈尔茨哐当哐当地踩着冰鞋走了过来，脚步沉重又不协调。她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被他一把拉起，按进了车里。

“怎么了？”她疑惑地抬头看他。

戈尔茨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车门上，语气简短而有力：“玛格丽特那边出事了，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把她接到家里。”

——

屋子里弥漫着壁炉燃烧的淡淡木香，温暖的火光映在地板上，跳跃出温柔的光影。贝莱把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平整，窗帘也拉开了一点，好让光线柔和地洒进来。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确认一切都井然有序后，这才转身回到客厅。

她原本以为戈尔茨会带着玛格丽特一起来，毕竟路德维希拜托他照顾怀孕的妻子，他也说了要把玛格丽特接回家。

当戈尔茨一个人推开门，脱下大衣时，贝莱的眉头微微蹙起：“玛格丽特没来吗？”

他站在玄关处，随手把帽子放到一旁，抬眸看着她，语气平淡：“她还是想回自己那里。”

“她没事吧？”贝莱有些不放心，手指在裙角轻轻捻着，语气里透着一丝犹豫。

“放心吧，她有人照顾，我让赫尔曼过去了。”戈尔茨一边回答，一边弯腰脱下靴子，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贝莱皱了皱鼻子，有些调侃地说道：“赫尔曼这么辛苦，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让他做？”

戈尔茨闻言微微一笑：“他是副官，本来就该做这些。”

“你还真是不知感激。”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还是忍不住问：“玛格丽特怎么了呀？赫尔曼说你们去的是集中营那里？”

戈尔茨接过茶杯，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低头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地放下杯子。

“别问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贝莱看着他，想再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收回了所有疑问。她知道当他不愿意谈论某件事时，再多的追问都没有意义。

屋子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戈尔茨伸手将她拉近，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似乎是不愿意让这个夜晚被沉重的事情影响。

“你今天滑冰摔得还不算太惨。”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贝莱轻哼了一声，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还说！刚开始你不扶着我，害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那只铜镯：“明天如果有空，我们再去一次？”

贝莱原本心里还惦记着玛格丽特的事情，但此刻，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温暖。她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好啊。”

——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对了，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了？之前不是很想要的吗？”

他的问题来得很突然，但贝莱并不惊讶。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微微颤动的影子。她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不想要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风飘散的羽毛。

戈尔茨低头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他的拇指顺着她的手腕滑动，轻轻地捏了一下：“说得这么模糊？”

贝莱歪了歪头，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她的眼神落在壁炉的火光里，橙色的光晕映在她的瞳孔里，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迷离：“也许是因为战争吧……又或者是因为我变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过去总觉得，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要结婚，要生孩子，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后来，我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战争里什么都可以被撕碎，爱情、家庭、甚至一个人的信仰……生孩子好像不是我唯一的路，我不想再被束缚在某种‘应该’里。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连明天会是什么样都没人能保证，我为什么要把一个孩子带到这样一个世界里？”

戈尔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掌仍然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拇指缓慢地摩挲着那个冰冷的铜镯。他的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却像是在透过她看更远的东西。

她抬头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试图缓和氛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他低下头，眯起眼盯着她的脸，嗓音低哑：“不，贝莱。”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说，然后才缓缓补充，“我只是……不太习惯你变得这么理智。”

“你更喜欢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想，就一心一意地想要你的孩子？”贝莱挑眉，故意调侃道。

他轻嗤了一声，没否认，也没承认。

“随你。”他的拇指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腕，似乎在做一个无声的安抚，“但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