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影玖成功应聘黑蛇帮打手职位的十几天后，越是临近期末学业越重事情越多，心浮气躁的氛围下矛盾冲突事件频出，而这些都与影玖无关。她照常上课、兼职、看小说，晚上再回家听于文菌的基础小课堂。

顺风顺水的平静日常里，比较让影玖头疼的是唐清风一改百依百顺的态度，在归宿问题上难得的强硬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阿玖你一个人出去住太危险了，要是有坏人要害你怎么办？用火用电不小心把屋子烧了怎么办？三餐能吃好吗？生病了怎么办？”

要是某天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这一句话唐清风咽在口里没有说。

影玖沉默，论武力可能上门的歹人会更危险吧？

而且经过几个月的生活，她自认独居后的生活存在一定风险，但都在可控范围内。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她耐造的根本。即便失火了她也有自信逃脱，只是可能要背上雪上加霜的债款，打更多的零工。

影玖又看看于坷，等着他发表意见。

其实按影玖本来的性格，她一句话都不会问，只会在该走时一点动静不留的离开。现在她出于书中学到的礼貌，咨询了一下照料她多时的两人的想法，却没想过会被拒绝。

她现在有些好奇于坷又是怎么想的？

对于一直以来的生活影玖是这么认为的：她的到来是于文菌计划里的一环，唐母于父是受命监督她行为，不让她坏事的人。这一点在影玖燕京街头流浪时被找到后得到证实。再后来跳楼那一夜，感受到两个世界间的通道彻底断裂，回去无望萧霁陛下又身死后，影玖本想主动寻死，是陈凌霄给了她新的“期待”（命令），她也就先按部就班的生活下来。

至于于文菌说的白瑛皇后叫她“好好开始新的生活”这句话，影玖并没有信。是她的过错害死了皇后。

按理说，在通道断裂那天于文菌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唐母于父二人也不必再看守她这个异界来的孤魂野鬼，可是她们依旧如常待她，如常生活，这令影玖不解。

直肠直脑的影玖只看得到表象，丝毫没有理解替代别人孩子的身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她的一切都按照本能行动。

她在与唐于二人的相处过程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既暖又痒的温厚情绪在生长，弄得她很不适应，很想逃避。

于是在确定脱离计划可行后，影玖立即采取了行动，现在也正行动着。

感受到老婆颇有威慑力的注视，于坷低咳一声，“我同意妈妈的看法。阿玖，你还没到能搬出去住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影玖问。

“大学，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唐清风给出一个时限。

女儿在哪里，她们的家、她们的花屋就在哪里，在于家夫妇的计划里她们是至少要陪女儿到大学毕业的。

能不能长时间保持稳定？

没有足够时间的观察，唐清风不可能放心女儿一个人生活。

按本科四年算的话，现在距大学毕业还要五年的时间。

时间太长了。

习惯孤狼一般生活的影玖讨厌束手束脚的束缚。云燕太子的布道教会她两件事，一是信守承诺，第二个按照现在的说法，叫“等价交换”。逐渐建构起基本的物质观、是非观后，影玖意识到她的回报（买菜、花店帮忙）远比不上唐于二人在她身上的付出。

这是一场不等价的交易。

幸好，她还有结束交易的能力。

迟滞的凝重里，唐清风看穿了女儿的沉默，她妥协道：

“至少，至少要等你见过外婆。”

“否则我不会放你走的，阿玖。你走了我也会去你兼职的地方堵你。我是你的妈妈，在你成年前我都有抚养你的权利和义务。”

唐清风说着，恶狠狠的表情就像是要找警察叔叔来管教不听话的小孩。

学了现代法律皮毛的影玖顿时感到棘手，唐清风确实有权利管教她。

而即便是藏匿技巧高超如她，也没自信能逃脱监控组成的天罗地网。跨越时间和空间，有心寻找下总能找到踪迹，最好的例子就是贺年。

—

随着一阵旋律响起，伴着底鼓和镲轻响的节拍，影玖缓缓在音乐声中醒来。

午休时间结束，该去上课了。

曼湘玉要等歌放完才会醒，季苗则是每每踩点到堂。影玖就先跟叶馨蕊一起下楼去上历史课。

全校广播的歌曲渐入高潮，走在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向外看，能看到蔚蓝的天和白色的漫云。

影玖感到有一个身影从身后掠过，不知名的少女目标明确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色匆匆、神情焦急，突然的，她一个猛扑跟对面的人抱在一起。

在短暂的仅有三秒的拥抱后，她们相视一笑，若无其事的分开，然后彼此背向而行。

影玖静静看着这一幕，她们会如歌词那样是对方特别的人吗？会为了对方奋不顾身、难舍难分吗？*

影玖回头，看到叶馨蕊的脸上神色难辨，似乎是陷入了思索。

之前她在小树林撞见叶馨蕊和容婉吵架，还被容婉抓包了。这几天影玖似有所感，她们两人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亲密无间。

她本想问问叶馨蕊女生之间搂搂抱抱是不是才比较正常，她看叶馨蕊和容婉，还有班级里其他一些女生是这样的，但最后还是没出声打断身边人的思索。

影玖往下看，正好看到不知何时站在楼梯下面的贺年在对她笑。

七班的教室在四楼，影玖下楼时偶尔能碰见贺年。

平日里习惯性直视，再加上贺年比她高半个头，此时影玖站在高处的台阶上从上往下看，反而看到了平日里没注意到的细节。

长手长腿的少年人白皙的右手腕上套着一圈红绳，红绳下是几道深浅不一的割痕愈合后鼓起的狰狞新皮，像是长短不一的毛虫横亘般粗野丑陋。

不知是红绳还是割痕，亦或者两者皆有。影玖双瞳紧缩，被刺激的陷入回忆。

她曾赴过剖心宴、到过炼童村。

惨案的对象从不分性别、年龄、身份，剖心宴的上品来自十六芳龄天真单纯的少女，每宴数十颗的心脏中也不乏有貌美少年的心；炼童村的村民在村口支了口烧水的大锅，他们把老人、小孩清理好后就扔进锅里煮，途径的行人不论身份高低皆被悍民绑来处理了吃，村后的白骨垒有小山般高。

眼前的画面频闪，影玖一时看到死不瞑目的女人，一时看到没了眼舌的稚童，一时觥筹交错、红纱轻缦，一时荒田白地、荒村瘦尸。

在前往炼童村的小路上，影玖看到一个背对着跌坐在地的幼童，将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影玖悄无声息的接近。

临近时，扎着俩发髻的小孩慢慢转过脸，露出一张影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如果将面前人的年龄缩小七八年，或许就是此刻这张脸。

那七八岁小孩的眉眼像极了稚气未脱的贺年。

“贺年”的嘴一张一合，无助且无声地向影玖喊着什么，影玖却辨别不清了，因为下一秒“贺年”的眼耳口鼻都被剔除干净，几道潺潺的血水从面上五个孔洞中流出，跌坐地的幼童顷刻间化作了一具枯骨。

枯骨在风中化作粉尘飘扬，荒诞的场景落幕后，一根细红绳凭空落在原地。

为什么第一次看到红绳？

为什么之前都没注意？

盯着腕间血红的细绳看，影玖的眼睛失焦又聚焦，明明灭灭似乎仍陷在幻觉与现实间。

见影玖一直盯着右手腕的割痕看，贺年下意识把手往后藏，旋即又想到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干脆挥舞起右手跟影玖打招呼。

两年的被拐卖生涯里，曾有一次他被卖给了一家信奉邪/教的富户。

他们把他关在地下室里，用锁链铐住双脚，像养着待放血的牲畜一样养着他，需要放血的时候就割开他的手腕在碗里放血。

那口血碗还镶了金边，邪/教徒们把血碗放在祭坛上献祭给邪/神，等神明歆享过后，教徒们便急不可耐地争抢着将血往嘴里灌，他们虔诚地相信喝幼童的血能够长生不老、百病消退。

圆形的祭坛就设在地下室，每次祭祀过后看到那些虚伪的大人像是享用美味大餐一般陶醉无比的喝着自己的血，年幼的贺年就感到一阵反胃，恶心得够呛。

但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场大火让贺年与过往做了切割。

如果影玖好奇他手腕上的割痕是怎么来的，贺年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告诉她这段往事。

注意到走近的影玖眼下有些青黑，贺年关心问道：“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最近没睡好吗？”

“嗯，梦多。”下意识回答着，影玖的目光仍追随着红绳，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

“还是要好好休息，兼职别太累了。”

贺年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好。”

恢复神志的影玖淡淡应声，离开的脚步却有些虚浮。

见影玖和叶馨蕊离开，落后两人一步的容婉此时下了楼梯。

见了贺年她也不废话，“你喜欢喝什么？”

轻轻抚过右手的伤痕，贺年挑眉很欠揍的说：

“怎么，回礼吗？你们成了？不会吧，我以为你起码还要再过个一两年呢。不会是你霸王硬上弓了吧？”

“废话真多。”

那就是还没成。

“一瓶冰雪碧麻烦明天中午送一下。”

“事真多。”吐槽言简意赅，容婉在心里向贺年竖了个中指，但也没想着黑了这瓶回礼。

令容婉没想到的是，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的是这个与她交集不多的凑热闹狗大户贺年。

周末的时候，卫萱带着容婉到贺兰家拜访。

两位长辈在客厅讨论新店开设的事宜，容婉跟着贺年来到他的房间。一进房间，容婉就看到了床头柜摆着的显眼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一起笑得灿烂。

应该是贺年和郑锋在村里学校上学时照得合照。

两个原生家庭都不能说好的人相顾无言，只对坐着浅浅聊了几句。

起身将桌柜上的相框收起，贺年意有所指道：“我以为你想要的都会不择手段得到。”

所以不要再一直盯着别人的爱情看了。

被警告的容婉毫不心虚，他东西摆在外面不就是要别人看的吗？

不像她，珍贵的东西都有好好藏好，只有她自己能看。

不择手段吗？重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啊。

垂眸掩好唇角的笑意，容婉在心里轻轻笑道：

也是，不管一年还是两年，是她的总会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