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铁丝对着宿舍楼大门的铁锁捣鼓了几下,陈凌霄凭着听感和手感,将铁丝弯折了几处,“咔擦”,铁锁开了。
nice。
悄悄在心中得意了一下,陈凌霄迅疾地溜进夜色里,像个得意的窃贼。
说来这开锁的技艺还是她小时候跟江逸舟学的。
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
—
很近了。
距离死亡很近了,影玖能感觉到。
每向死亡逼近一步,禁咒化出的尖刺就刺紧心脏一分。
短暂停歇的逝者亡音似又渐起,在时续时断的呓语声中,唯有稚童的诵经声清晰安魂,像是要超度谁。
说来,十二花信的故事她还没能听完。
等到了地府,就可以听到后续了吧?
影玖淡淡地想,心中莫名有些雀跃。
她并不信神仙,但信鬼魅妖邪。
神不救苦亦不救难,妖邪惑人心,鬼魅夜收人,她曾赴过剖心宴、到过炼童村,死不瞑目的女人暴尸荒野,骨瘦如柴的幼童失了双瞳和唇舌,在空空的孔洞里,一边是觥筹交错的奢华血宴,一边是旱田上的荒村荒民。
她见过很多很多次地狱的图景了,对地狱并不陌生。
—
“呼呼——呼————!”
是狂风掠过耳畔发丝向上飞扬,是下坠,是深深、深深的下坠最后被裂口吞噬的寂静,是疾跑时失律的喘息。
“呼——”
满头大汗的陈凌霄找到影玖时,少女正盘坐树枝上,她抬头向上看,硕大的圆月在少女身后散发辉光,她像是古老神话的遗族,又像是月夜的精灵。
圆月,幽林,静止的风,倚坐树枝的少女。
依旧是构成画作的一切要素,而她在画与画的妄想间穿梭,此刻却忽然从梦游似的幻觉中清醒过来,抓住了其间的现实。
眼前的人不是故事里的小姐,
是一个少女,一个遇到困难的少女。
而她也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然而一样的是,
想帮助某人的心意。
于是她在幽林的月光下大声地喊着,
像传递一封信一样大声地喊着,
而后虚妄中的人向她看来。
那天晚上的影玖本来在等待自己的死亡,但是她没死,然后她看到了树下的陈凌霄。
在将死未死的劫后余生里,她看到了新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写下来吧。”
“写下来会好很多。”
树下的陈凌霄说,抬头望着她的深褐瞳孔里满是真切的渴求。
这是新的期待吗?
影玖不确定地想,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却还没有背负新期待继续活下去的心情。
她并不认为主死仆从的生死禁咒会失效,她真真切切在某一刻感受到了死亡的召唤,那剧烈的疼痛要将心脏捏碎,她几乎要在疼痛中死去。
可是她没死。
如果她没死,死的人会是谁?
于文菌吗?
“咿呀——咿——”
树灵在歌唱,在道别,通向异世的通道一寸寸断裂,“咔擦咔擦”,又像是枷锁断裂的声音。
—
2022.03.20晚周日
(空白)
2022.03.21晚周一
(空白)
2022.03.22晚周二
(空白)
......
2022.03.25下午周五
花。
2022.03.26晚周六
听了新歌。
2022.03.28早周一
数学课X2。
2022.04.02晚周六
林和曼吵架了。
看了新小说。
2022.04.08午周五
有人生日。
吃了蛋糕。
2022.04.10早周日
商场。
买了小鸡仔。
软。
2022.04.13午周三
林和曼和好了。
午饭,炸鸡排,好吃。
2022.04.16晚周六
鸡汤?又是。
想吃仔排,糖醋的。
......
2022.04.22午 周五
被邀请了。
4.24 孙老七十大寿。
(一朵简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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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24日,农历三月廿四,周日
今日艳阳好天气,衣着整洁焕新的江逸舟站在门口迎客,素来不喜言笑的少年,难得的有着笑意。
院子里传来欢笑声,影玖踏进院门,瞧见三张大桌摆在院中,上面都用红布罩着,里屋也有一桌,此刻屋门开着,影玖能瞧见坐在正位的孙老笑得喜不自胜。
孙家是外来户,且世代单传在村子里没有旁的亲戚,是以这寿宴办的也不大,请了要好的村人、亲厚的后辈,还有孙老曾经的徒弟们。
说是不大,最后也请来了四十多人,热热闹闹的,孙老看着喜庆。
“怎么不见容小姑娘?”
见陈凌霄领着影玖进来却不见另一个小孩,孙嵘于是出声询问。
“孙爷爷,送您松鹤延年,祝寿比南山。”
念了唐清风交代的祝寿词,影玖将怀中的盆景递了过去。
“哎呦”,孙老又惊又喜,忙接过影玖手中的贺礼,那五层塔松盆景看着就沉,一路捧过来手应当是累了的。
“她家里有事来不了,托我向您代贺。”
陈凌霄面不改色地撒谎,其实她压根就没想到要邀请容婉。
猜猜是谁没被邀请?
“孙爷爷!我来啦!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千岁万岁万万岁!”
何人妄称千岁万岁?
其实听声音影玖就知道是林逸萱来了,她也抱了个沉重的物什,透明的玻璃罐里是深紫色的液体,在她身后曼湘玉也缓缓飘至。
“孙爷爷,祝您身体健康、长乐无忧。”
曼湘玉抢先道了福。
“这是?”
接过小小的棉花娃娃,孙嵘同样也是喜爱得爱不释手。
这短手短脚的娃娃一看就是按他的形象做的,两颗棕色的纽扣代替了眼睛,一身深蓝唐装,细看其上的花纹也与他衣服上的一模一样,就连娃娃头上黑发白发的比例也严格参照了现实,让人忍俊不禁。
“棉花娃娃。我自己缝的。”曼湘玉解释道。
“哼哼,爷爷,看我的!”
林逸萱挤开曼湘玉,将怀中的罐子放到桌上,神气洋洋的,想来对自己这次的礼物还是很得意的。
“是葡萄酒吗?”
孙嵘乐呵呵地接,又将眼睛撑开了些,近些日子偶尔他不大能看清东西。
“是。这一颗颗葡萄可是我亲手剥了捣碎的,酿了一大罐呢!”林逸萱强调道。
说来她酿酒的想法还是因为马韶久。
班里的男生天天烧酒烧酒的叫,马韶久也说过他的爸爸很喜欢喝烧酒,林逸萱就想着给孙嵘送点度数不高的酒。
起码,这次在心意上林逸萱觉得自己不会怎么输了。
果然,随后老大送的礼物在林逸萱看来就有些平平无奇了。
一幅古画一看就是买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小本子,还没有书名。
送古画是因为陈凌霄觉得爷爷家里需要些贵重的装饰撑场子,送的小本则是全爷爷的心愿,他找这本书找了很多年,她也费了好些年月赶在寿宴前找到了。
“孙嵘爷爷,你想找的那本木工图集册,我给您找到了。”
起先看到册子时,孙嵘是不敢置信的。
当他用苍老年迈的手翻开书册,看到第一页熟悉的内容,看到那简而精的木工图画,他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这就是当年战乱孙家先祖遗失的家传图册。
里面包含了孙家各代的木工技法和心得。
孙家多年的夙愿得以了结,此刻他若死也当无憾了。
“霄霄,爷爷,爷爷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孙嵘一时语塞。
父辈祖辈的遗憾曾压在他肩头,他也曾四处托关系找过,本以为此生不能如愿,却没想到在七十的欢庆里实现了经年夙愿,他起身便想向陈凌霄行拜礼。
陈凌霄忙止住他,“爷爷,孙嵘爷爷,我父母离婚后,是您帮衬着拉我长大,要谢也该是我谢您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轻轻拥住孙爷爷,陈凌霄任由老者的泪水打湿她的衣服,就像小时候他抱着她一样。
受恩者还恩。
最初,寿宴的举办不是为了庆祝,而是让子女反思父母的养育之恩。
“爷爷。”
此时临近正午,宾客来得差不多,宴席也开始上菜,替了儿子位置的孙子江逸舟此刻也进来献寿礼了。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寿桃木雕,桃里还雕了个白胡长拐寿仙人。不够大,却胜在精细。
仙人的须、眉、眼刻画得尤其出众,那细长的小拐杖也做得巧,恰能让人看出它的凸起又不显粗糙。
这寿桃在众师兄弟的木雕贺礼里不算出众,却也是后生可畏。
“孙师傅,后继有人啊!”
“师弟刀工不错,想不想跟你师兄学微雕?”
“师弟大件雕得如何?饭后得带师兄们看看你作品才是!”
江逸舟亦沉着地回应着师兄们的话,清水行舟,一如他名的雅逸随心,丝毫不见学校里的无趣冷酷。
孙嵘见了寿桃也心喜,他一眼就能看出孙子木工精益了有多少,他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心疼,小舟的学业本就刻苦,雕这个寿桃想来也是花了很多日夜和心血的。
这寿宴的诸多事宜也全权由孙子一手操办,人瞧着都清瘦了些。
他说不办,孙子不肯;他说小办,孙子不肯;他说他来办,孙子非要全权接手。
这孩子倔,当年逃家回来找他靠的就是这股倔劲,像他,不像他爸爸。
小林又在吵小玉,小舟应付完旁人又屁颠屁颠跟到霄霄身后,跟小时候一样。
虽然没有很多的亲人,也没有了儿子,可他一个年过半百半脚入土的老头,徒孙众多,身边有着许多孩子围着笑闹,也算是子孙满堂,阖阖满满。
旁观了一整场献礼争宠戏码的影玖总觉得这个画面很眼熟。
她先是夹了桌上的排骨,接着又夹了几筷青菜,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来了。
陛下寿诞时,那些谄媚的大臣也是这般争宠的。
而她记得,最隆重、最是得圣心的礼物往往压轴登场。
寿宴已开,宾客正欢,上菜的伙计进进出出,一个陌生的少女正从小院的正门进来。
影玖瞧着她走近,她不认识她,却莫名知道她是谁。
“朵朵来了。”江逸舟提醒道,于是里屋桌上的人都瞧外看去。
名叫徐朵朵的少女戴着细边的银框眼镜,扎着清爽的高马尾一身轻便,身上背着个行囊背包,手上拿着画卷。
里屋的人看着她笑,她也看着屋子里的人笑。
她走到院中的桂花树下,将手中的画卷高高一抛,三米长的画卷在空中展开,又挂到枝头垂下,里屋的人正好瞧见画中墨黑的山水枝叶,瞧见那黑白正中的一点粉。
寿桃左右用墨笔各写了几个大字: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无怪乎孙嵘总是最喜爱徐朵朵的礼物,因为做礼的画总让他想起自己早死的儿子。
他也偶尔能在她身上见到自己儿子的影子,同样的对绘画热爱,同样的对美执着追求。
如果武娃还在,想也是会送他画吧。
也会这般别出心裁,这般盛大隆重,叫人震撼。
昏花的眼望着桂树上的挂画,他仿若瞧见,
山桃盛开,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