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莉闭着眼睛,脖子好像被什么砍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在看到天花板的第一眼,她顿住。
她转过头,看到殿内熟悉的摆设,闻着木香的气息,脑袋有一瞬间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
她揉着脖子和太阳穴,撑着自己坐起来。
“你醒了。”
“教......母。”
教母走过来,在芙莉身边坐下,然后把手按着她的脖子。
芙莉渐渐觉得痛感不见了。
一会儿,教母把手放下来,看着芙莉的眼睛:“你身上的魔气已被净化,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了,过往一切或许可以一笔勾销。”
就好像是个梦,她出去了一遭,又被人带回来了。
可她经历了这些,也没人告诉她究竟可以怎么解决内心的苦楚。
“去和上神好好认个罪,他会宽恕你的。”
芙莉死咬着一边的唇,胸膛上下起伏,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蹦出来了一般,浑身也热得难受。
“你还不服了?”
教母微微压着头,看向她,不一会儿手里便出现了藤条。
“真是小时候对你太溺爱了,打少了,现在居然敢用这种眼神。”
“我不想回来,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你有得选吗?上神怜悯,拣选了你......”
“我宁愿自己不知道,我知道了,对,你说的,他拣选了我,我就得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可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教母冷着脸看她:“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世间美好,想要这里的人都是彼此相爱的,想要让自己的内心不再痛苦。
她看着教母,知道这些说出来都无济于事,因为对方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教导里从来都没法给她正面的回答。
她最终能得到的只是一句。
上神的心意,我们这等人猜不透。
所有混乱的想法,到最后化作一句:“我想要......自由。”
教母微微皱起眉:“自由?你现在不自由吗?吃穿少你的吗?在这仙族的行动,有限制你吗?怎么偏偏哪个不能走,你就偏要往那里去?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你这种没用的?”
“对啊,我没用啊,所以啊,为什么都没有和我商量就把我作为洁白之女,非得在我头上扣这样的东西,我承担不起。”
啪。
芙莉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
她不敢相信,睁大了眼。
过去教母打她,也只是用藤条打,力道其实也不怎么大,稍微留下个红印子,次日就能好,但这一次她感觉到教母已经怒到了极点。
“你打我?”
“我这是管教你,不听话就得管教。”
教母的鼻息不停,气呼呼说了句:“你好好反省吧。”
门被关上。
芙莉下床。
可是没有用,门已经被上了锁,她打不开。
到了中午,门开了。
“小姐,可以用膳了。”
芙莉看了看来送饭的人,这是个陌生面孔。
她没有心思去管,问:“花精呢?”
“花精?我不知道,我只是来送饭的。”
芙莉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任何胃口。
“你下去吧。”
送饭的人点了个头,出门,正要把门带上的时候,芙莉立刻拔高了声音:“哎哎哎,别关,我要看着外边。”
送饭的人木讷地点了个头,然后离开。
芙莉懂了,教母早上不过是过于生气,实际上也没有真要关她禁闭。
她看了看桌上热气升腾的饭菜,哀叹了一声,走了出去。
之前门口的常青树不见了,变成了空旷的,光秃秃的一片。
芙莉不禁觉得荒凉。
她不想在这里呆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过一群站着的护卫兵,他们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芙莉看向他们,他们也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但芙莉知道,如果此时她做出要逃跑的动作,他们便会纷纷看向她,追捕她。
她转过头,只觉得心脏一处隐隐发酸。
“那是......”
面前有几个白色的雕塑,芙莉走近了些,发现这雕塑模样栩栩如生。
凑近之后,她闻到一股咸咸的味道,有点类似盐的气味。
忽然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里忏悔?”
芙莉震惊抬眼,看到伊娃正站在她旁边,看她的着装,应该是要回去的意思了。
“你把我弄回来的?”
“哼,你这什么语气,弄清楚你是什么人。”
芙莉压下心头的难受,转过头,不想再看她:“赶紧走吧。”
“嘿,你!”
芙莉侧过头,往更远的地方看去,那边的一个雕塑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快步走去,但在离那雕塑还有一米的距离时,她停下了脚步。
“你弄死我一个婢女,这个......还你。”
芙莉气到浑身发抖,她抬起手。
伊娃的速度比她更快,她一只手抓住她,往高处抬:“你是疯了吧。”
“你......花精被你怎么了?你把她放出来。”
伊娃盯着花精模样的雕塑,嘴巴一歪:“你真以为我有这能力,能把活物变成盐柱?”
“盐柱......”
芙莉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
教义里曾说过很远古的故事,上神因为一城的罪恶,想要直接灭掉它,但在那个时候上神还是对一些人心软了,于是偷偷派了仙子去通知自己拣选的人,要他们尽早离开那座城,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切不可回头看,否则就会变成盐柱。
芙莉觉得头特别疼,她看向那个咸味越来越重的白色盐柱。
盐柱上的脸,嘴巴大张,眼睛也瞪得很大,那眼睛朝下看着自己的脚。
芙莉已经想象出花精死之前的恐惧和害怕。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得要承受这个?”
“她拒不认错,说放你出去是对的,结果惹怒了上神。”
伊娃耸肩,笑了笑:“一个被造的怎么能和造物的谈价还价呢,真是笑话。”
芙莉的太阳穴突突而起,心脏也一阵难受。
“喂,你别在我面前装。”
芙莉慢慢蹲下去,捂住自己的心脏。
“欸,你别搞事情啊。”
她晕过去了,意识消失之前,她仿佛听到花精轻柔的声音。
“离开,永远不要回来了。”
梦里,她再次回到了最初要离开的地方。
她对花精说,和我一起走吧。
花精不愿意,但她死命拉着对方,然后一起坠落下了人间。
“你好啊。”
“你好。”
这是芙莉睁开眼后,在人间对花精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她笑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彼时,她已经被笑醒了,也看到了现实。
一样的天花板,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要说以前在这里,她没什么依靠,那多少还有个可以倾听的花精,但现在......
什么都没了。
教母把手搭在芙莉的额头上,一会儿才拿开。
“烧退了,最近没事就在这附近走走就好,别走太远。”
教母要站起来。
芙莉赶紧拉住她的手:“为什么上神惩罚花精?你告诉我,是不是伊娃骗我的?”
教母望着芙莉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的是真的,你现在身体不是很好,等好些我们再谈。”
“不!”
芙莉握紧教母的手:“为什么有错不是惩罚我,而是惩罚花精?”
“你疯了吗?”
教母反手抓住芙莉。
她用的力道让芙莉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有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问出来,这是很不敬的。”
最后的话,教母压低了声音。
芙莉怎么会不知道,她知道上神有良善的一面,也有令人恐惧的一面。
可是她以前读的教义只是冷冰冰的文字,她接收到的都是要她良善的信息,她还一度以为那些不好的,关于恶的东西都是不会发生的,只是用来吓一吓罢了。
可当她出去后,看到了那些争锋相对,看到同族和同族,同族和异族之间的互相残杀,当她看到变成盐柱的花精,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存在?
“教母,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教母眉心拧在了一起:“你这问的又是什么?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爱钻牛角尖呢?”
“那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非得死,为什么非得保护我?我为什么非得存在?”
“他们没有遵守自己的职责,所以才被处罚。至于其他,我无法回答你,你非要问,就等千年之后进入纯白世界之后,到时你再看看能否和上神交谈吧。”
忽然间,教母看到芙莉如同死鱼一样睁大的眼睛。
芙莉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一样,她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
她张开嘴巴,却发现什么都进不来,呼吸越来越困难。
教母立刻施法,让她平静下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芙莉闭着眼睛,但她听到了。
那时和上神请求的话语。
教母在为她向上神请求宽恕,请求原谅。
她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她脑子里只有那四个字。
纯白世界。
那之后,她昏过去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芙莉睁开眼睛,看到在一旁陪着自己的教母。
对方闭着眼睛打盹,除了眉心微微皱着,其他地方都平整,看上去很平和。
她不明白为什么教母可以就这样平静安稳地接受这些安排,而且居然还有个纯白世界。
结束了之后原来不是结束,到最后居然还要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真是可怕。
教母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看到芙莉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她。
芙莉察觉对方想说话,但一直憋着,都没有开口。
“你想说什么?”
“你真是个怪孩子。”
芙莉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
一会儿,她感觉到对方靠近。
教母上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
芙莉面无表情,但心却怦怦而动。
“我为什么非得活呢?”
教母的手停滞了下,而后继续:“大家都想着活,怎么你偏偏想着背道而行?”
“我就是想要个结束,一直这样,永无止尽,太累了。规则不会变的吧,反正只要有活物在,就都要争来争去,都要动手,不会结束的。”
教母顿了顿,松开手。
芙莉侧过身,背对她:“算了。”
她听到教母离开的脚步声,心里有点酸涩。
“其实......”
教母停在门口,回头看向芙莉:“想结束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听说过封灵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