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愁压榨司空摘星连着扮了三天大小姐,造成了两个后果。其一她和门口的守门人熟了,守门人开始偷摸摸拜托她上街回来时给他们带西街街口王二的卷饼子;其二是偷王之王不干了,这天扯着何愁的袖子,死活不让她出去风流潇洒。
“大小姐的日子真难过,”司空摘星大吐苦水,“不知她天天练那么多琴做什么!是为了她自个儿弹还是弹给别人听?”
何愁道:“这两个原因有什么区别?你能不能放开我?”
司空摘星道:“为了自个儿弹,何必这么难为自己!为了别人弹,那更何必这么难为自己了。不能。”
何愁深以为然:“不错不错,何必难为自己呢。这样吧,你放开我我绝对不跑。”
司空摘星呵呵一笑:“我不信。”
何愁开始猛捶司空摘星的狗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司空摘星呜哇哇乱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说着往地上一栽仿佛不省人事,手劲却一点不放松,仍然扯着何愁的衣袖子。
何愁跟他二人转半刻钟,终于放弃挣扎,也躺下了。
“你这叫损人不利己,”她语重心长地道。
司空摘星纠正:“这叫做死也要有个垫背的。”
“我和门口的钱虎说好了给他带卷饼子……”
“那就让他知道卷饼子来之不易,想要自己去买。”
他俩掰扯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司空摘星态度坚决,让我扮大小姐,可以;你一个人出去玩,不公平!
何愁正准备从背包里找点道具把这猴精放倒,忽而屋外传来一阵靠近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便听出这脚步声稳而沉,来人并非寻常小厮奴仆,而应有武功在身,且武功还不低。
不久前何愁表示身体不适,想要休息,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人,将身边的其他侍女都遣到了院子之外。怎么这时候反而有人来?
司空摘星作小侍女打扮,鲤鱼打挺跳起来,赶紧扶何愁:“小姐,快起来,给人看到这幅样子,姑娘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何愁:“……”
她面带微笑地道:“呵呵,你说得对,人家还要嫁人呢,名声可不能毁了。”
说着在衣袖遮掩下猛掐小侍女的手臂肉,不知道的还以为虐待下人;司空摘星的脸色维持不变,把她扶到桌边坐下,又去开门,高声道:“谁啊?!不是说大小姐在休息么?!扰了大小姐的清静,该当何罪!”
来人却是六分半堂于杭州分舵的舵主雷鸣川。他在院中站定心道这丫头好生跋扈嚣张,若非是大小姐的人……他压着脸道:“卑职有急事求见小姐,烦请姑娘通报一声。”
司空摘星活脱脱一副狐假虎威的刁奴相:“姑娘还歇着呢!有什么急事同我说,我会转告姑娘的。”
雷鸣川差点绷不住脸,你这刁奴那么大嗓门雷都给劈下来了,还能有人不醒?可他也知道什么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只好耐着性子道:“即使如此,烦请姑娘转知小姐……”
过了一会儿,雷鸣川走了。司空摘星掀开珠帘走进来,满脸古怪,劈头盖脸同何愁道:“你未婚夫来了。”
何愁问:“啥玩意?”
司空摘星道:“雷纯大小姐。她有个未婚夫,这事你知道吧?就那个苏梦枕。”
何愁道:“苏楼主是吧?我知道了。他来做什么?”
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这时候敌首进入我方阵营,岂非找死?何愁心想我靠苏楼主你是这个,又想楼主你莫不是来剿匪的,等等啊我还是匪的一员呢!
司空摘星道:“你未婚夫想见你一面。”
何愁这下真吃惊了:“见我干什么?哇未婚夫妻婚前不是不能见面吗?耍流氓啊!”
司空摘星满脸无语:“你拿世俗的绳子来套江湖人的头?”
“快快快,”说着他把何愁推到梳妆台前,“来梳一个漂亮头发,好去见未婚夫哪大小姐。”
何愁被他搓圆揉扁,脑袋转来转去。她看看铜镜里自己的脸,啊呀,她慢慢笑起来,像只恶作剧即将成功的猫。
诶嘿。
准备出门之前,她又想到了什么,道:“等等。”
司空摘星看着她把手上的手链、腰上挂着的一枚玉佩摘下来,调侃道:“怎么,舍得摘下你的宝贝了?”
还真是宝贝。以司空摘星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手链的珠子用的都是上好的南海珍珠,珍珠个头虽小,却每一颗表面都雕琢了栩栩如生的花样,非常人所能得。玉佩的料子同样难得,通体白润无一丝杂质,就是皇帝老儿的内库里也少有,而这样不可多得的料子,却似被人练手一般,上头雕刻出的内容精细、僵硬、平铺直叙,仿佛作者常年用的杀人剑,这时被用来刻玉石。
何愁道:“不摘下来不行啊。”
她离开移花宫的时候没带走多少东西,唯独手链和玉佩被她随身携带。手链的珍珠是她和怜星去南海时得的,后来怜星将之制成手链,戴到她手上,便很少再摘下来;玉佩是邀月送她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也是冷面阎王的第一件手工制品,她接到手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是由惊变悚。
“敢把它摘下来,我就杀了你。”邀月冷冰冰地说。
何愁:“……”这什么鬼威胁啊!
怜星站在一旁,居然也来劲儿了,笑吟吟地说:“那阿愁如果把手链摘下来,我也要惩罚你。罚你什么好呢……”
少年像只伸出尾巴钓鱼的猫,鱼果然咬着他的尾巴上钩了。何愁扑过来摇晃他的肩膀,大喊大叫:“不许说!不许说!你这小坏蛋!”
“如果我是小坏蛋,那哥哥就是大坏蛋。”
他哈哈笑着,笑声从胸口升腾起来,接着被她摇晃得都变了形,最后少年乖乖闭嘴。等她松开了手,他眼睛一弯,飞快道:“罚你一辈子也跑不脱我们的手心。”
这是惩罚还是诅咒啊?
何愁大怒,把他的脸当成面团捏得通红。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反手也来掐她的脸,两人像幼稚小鸡,互相啄啄啄,最后是邀月看不过去把他们分开,两人才勉强坐好。
因为是生辰,何愁吃了碗长寿面,吃之前还默默许了个愿望。移花宫没有禁酒的说法,她又喝得醉醺醺,神魂颠倒,不知这是哪儿哪儿,嘴里的胡话一箩筐。
闹了一晚上,她脑子越发混沌,最后咚一声,醉鬼倒在桌子上,呼呼睡了起来。
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给她盖上了被子。按理说这时候小厮就该老老实实退下了,那人却不走。
“可不是骗你的……罚你……”
“一辈子也跑不脱我们的手心。”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注视着她的目光如同雨中的青蛇,潮湿、黏稠、一生都是雨季。
她把这当成蚊子叫,挥挥手赶走,转头睡得人事不知。
醒来之后,昨晚发生了什么也全给忘光了。倒是对生辰礼很喜欢,从此和手链一起常常戴着,后来也有了点对物的感情,跑路的时候带着,同人相处时仍然带着——
所以苏梦枕也见过她的这手链和玉佩。真要是戴出去,楼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还怎么玩嘛!
她郑重其事地叮嘱司空摘星:“帮我好好保管,否则唯你是问!”
司空摘星狗腿捧笑:“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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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此行来见雷纯,并非是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倘若真想要见一面,往日他们在京都中是有许多机会碰上的。苏梦枕没有见过雷纯,大多原因在他,这中其一是为了避嫌,其二则是这桩早年由父辈定下的婚事在近来飘摇的局势中越发单薄,全没有了实现的可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对不曾谋面的未婚妻子念念不忘?
苏梦枕内心不认可这婚事,又不主动解除婚约,是因为女子名声要紧。六分半堂虽是江湖势力,雷纯却毕竟是女人,不管在不在江湖,世人都对女子苛责,若要解了这桩婚事,该由女方上门才好;况且,局势还没有紧要到那个地步上,他何必要步步紧逼?
乘船下杭州之前,苏梦枕就已预料到雷纯也将至杭州。到时候要不要碰面?那时以苏梦枕之见,还是不碰面的好。不碰面便不生事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恩怨就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恩怨,不多溅到雷大小姐的裙摆上。
只是,人的念头总是千回百转,如脱缰的野马,谁也控不住。只需须臾,事情便发展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这样的须臾,或可说是舟过群山时看到突如其来的天降,又或可是某夜中对上在月光下粼粼明亮的眸子——最后,苏梦枕决定见雷纯一面。
他想同对方说明清楚如今的局势,将这桩早年留下的婚约解除。
六分半堂同金风细雨楼闹得再不可开交,明面上双方仍还留着体面。苏梦枕借着柳树下挖出的册本,暗中约见了几人,几日里焦头烂额,终于将杭州的局势重新稳定平衡下来。虽说这平衡实在岌岌可危,不过,倒也容得他喘息片刻了。他便在这时候上门。
雷鸣川看到他时面色大变,反应过来后挤出几点微笑,笑容滑稽泛青。苏梦枕真非池中之物,杭州这种几乎下定了的局势,居然也能给他撕咬出一条生路来。不久前雷鸣川还在自得六分半堂这盘棋下得完美,这几天他已开始背后滴汗,生怕远在京都的雷损追责。
如今苏梦枕上门求见雷纯,倒是又把他给点醒了。
都道金风细雨楼楼主同六分半堂的大小姐早有婚约。难不成……?
雷鸣川满脸挂笑,把苏梦枕安置在前厅饮茶,当即亲自去请雷纯。虽然没见到大小姐本人,但他给大小姐身旁的侍女塞了银子,叫人旁敲侧击,千万不能让大小姐得罪了人家。
为了方便小情侣谈话,他还特意遣退了下人,只留苏梦枕同雷纯在前厅会面。
跟在何愁身后亦步亦趋的司空摘星就这样被拦了下来。
袖子里还兜着人给对方银子呢,偷王之王翻脸不认人,横眉竖目:“怎么,我可是大小姐从小贴身的人,从来不离身!还不放开我?”
都出了大小姐的院子了,雷鸣川哪里还会怕一个丫鬟,使个眼色便有大汉上前把人拉开。小丫鬟扯开嗓子像杀猪:“大小姐——”不知道的以为是生离死别。
何愁掩面而走:“我这丫鬟脑子不大好,烦劳舵主帮我处置了吧。”
司空摘星:“……”过河拆桥啊!!!
不管身后偷王之王无声的哀嚎,何愁推开门,走进了前厅。
厅中正有人在等候,少年听到门吱呀的响声,转首过来,抬眸道:“可是雷纯雷姑娘?”
有些时候不见,但苏梦枕并没有多大改变。少年仍是黑发红衣,面色冷清一锋红袖刀隐在袖中,并不外显。因是来访客,他并不外放锋芒,而是内敛功力,言辞温和,乍一眼看过去并不像江湖中人,更似翩翩公子。
何愁在看苏梦枕,后者自然也在看她。苏梦枕却有些吃惊,因为这走进来的姑娘并不似他往常所见的一般——在他印象中,闺阁小姐不管性情如何,总含羞带怯三分,看人时总侧目隐晦,仿佛生怕与人对上目光。雷纯不同,她大咧咧地走进来,接着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似他和旁人没什么区别,她和他也没什么区别。这些对她来说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
苏梦枕觉得这理所当然有着扑面而来的熟悉。
“我是。”何愁道,“阁下就是苏梦枕,苏公子了?”
说着她下意识抱了抱拳——这几天扮小厮串巷子同人来往时养成的习惯——苏梦枕一怔,同样给她回了个礼。
不等苏梦枕细想这般异样,何愁已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不知苏公子来寻我做何事?”
苏梦枕道:“雷姑娘应当知道,我们之间本有一桩婚事?”
何愁敏锐指出:“‘本有’?苏公子的意思是?”
什么叫本有哇?是一直有啊!没记错的话原著到了最后楼主都是栽在了雷纯的手上,哪里来的“本有”?
她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察觉到了剧情狂奔脱轨的味道。
“我此次来是为了——”解除婚约。
苏梦枕本已想好了辞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雷纯同意了解除婚约的事。对方还未踏入这房子之前,他的心好像正在被焚烧,焦急不已;这时看着她圆圆的眼睛,火却像是被扑灭了。
“……”他的声音慢慢也熄灭了。
他不马上回答了,他开始仔细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