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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指桑骂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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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的主动低头并没有换来瞿平的让步,这让齐王臼儿十分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眼前似乎除了按照他们的意思,立公子兼为王储,没有别的解局办法。

齐恕在长安宫中静坐了一日,披着狐裘趴在窗前,伸手欲接住自天空飘下的白雪,面容与笼罩在宣台宫上空的浓云一样沉静,神情与地阶上厚厚的冰层一样寒冷。

她总是这样坐着,宫婢和侍人来来往往,皆暗自以目示意,没人知道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君在想什么。

无人知道她在迷茫于自己生于这世间的意义,自然也无人能体会她的麻木与虚无。目光放远,万事皆悲,从一个时空到另一个时空的穿梭,浩瀚宇宙中,渺如沧海一粟,亘古长河中,短暂如蜉蝣,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但她已经决定做些什么了,也许人活着就是为了死,也许人的存在对宇宙来说本来就是毫无意义,但也许,会对她有点意义?

齐恕向齐王请求,让她去游历各国。

齐王乍听闻此消息,十分决然地拒绝,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并以她身体弱为由,让她在宣台宫中好好休养。

身形高大的齐王臼儿因为灾情与私斗之乱愁眉不展,宵衣旰食憔悴得形销骨立。

齐恕欲言又止,思索半天,退出了青卢宫。

阙涟和公孙斗都不在,她在齐宫中便没什么熟悉的人了。

白雪纷纷扬扬覆盖宣台宫,高高殿阶之下,宫人来来往往,在雪地中或成点或成行。

随行宫婢始终恪守宫中规矩,规行矩步,隔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她身后,齐恕站在青卢宫殿阶上久久没有动,宫婢亦颔首低眉默不作声。

良久,久到脚下的所踩的位置已经湿润,身后的宫婢大着胆子上前问:“君上欲往何处?”

“你说现在怎么没人给我送礼了?”

宫婢不明所以,无言以对。

“去跟柏乐说,从即日起,长安宫宫门大开,来者不拒,我爱金银铜铁、奇珍异宝、奇人能士。”

宫婢应是,齐恕才道:“去瞿平府。”

泠都城有条街很是特别,处在王城的前面,与直达王城的正大街十字相交,说;它是条街,又在王城的老红墙之内,说它是王城,又无甲胄兵士护卫,车水马龙来往络绎不绝。

这就是旧王街,也是齐国庄公称王时按王的规制扩建的王城,用作国府各种官署,后来诸公子内乱中内政不修,相互割据对峙,渐渐霸占了这些官署。新王上位后,相对地做出妥协,没有将旧王街收回,仍旧默许王族大臣和王族近支后裔居住,历史遗留问题延续多代后,旧王街就渐而成了老贵族的私产,成为贵胄聚居的地方,经过几番整理修葺,成了一条进王宫必经之道上的横向长街,王街成旧事,贵胄居新府,泠都人称为,“旧王街”。

这条街居住的王公贵族,有的出任国中高官要职,位高功高,煊赫一时,有的不曾出任过任何要职,也没有显赫的功绩,但他们的权力却大得吓人,因为他们有自己独立的世袭封地,虽不能治民建军,却能收缴赋税,有雄厚的财力物力,豢养门客与护院、死士的不在少数,不能不算一支武装力量,还有的在宫廷朝堂明里暗里的渗透,势力盘根错节,影响深远,能掣肘国君。

这里高车驷马川流不息,各国无论是商人还是使臣,进宣台宫见齐王前,大都会事先携礼拜访一趟旧王街的贵胄府。

瞿平府就是旧王街上近几十年来鲜有车马冷落时的府宅。

齐恕不曾好好逛过这条“旧王街”,只在公孙斗的教导和阙涟的介绍下有所了解。此时乘坐马车出了王宫,到了旧王街,才亲眼看到街上的宽阔气象。

街宽二丈许,能容得下此时代的三驾驷马高车并辔而行,街两侧的府邸古朴典雅气势恢宏,建造工艺的水平与宣台宫不相上下。凡进出王宫,必得横穿旧王街,旧王街环绕王宫,可说是拱卫,也可以说是包围。

齐恕看着这条旧王街,回想起她看过的泠都城地图,心中不住泛起不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她是齐王,绝不敢放心把这样一条街交在别人手里,势必得攥在手里,拿捏由她才放心。

长街深处,便是太师瞿平府。有着明显宫车标志的轺车在大门前刚一停稳,就有一个将领模样的典门将官上前来,拱手执礼问:“敢问是宫中哪位大人驾临?”

岂料从车上出来的,不是什么大人,而是一个“小人”,站在车前椽子上,也只比典门将官脑门高一点。

典门将官目中微讶,面带打量,心下揣度,“敢问尊驾?”

“长安宫公子恕,奉王命慰问瞿太师。”齐恕忽略他眼神中不太恭敬的打量,尽管她身穿王族宫装,身份昭然若揭。

典门将官道:“长安君稍待,小人这便去通禀。”

随即,典门将官折身返回瞿平府,仍旧将大门紧闭。

齐恕记得,在缙国的时候,卉古大夫之子卉岸,曾与某公子交好,出于好奇想逛大将军桓英的府邸,便借该公子的身份,请公子带他到大将军桓英府邸,桓英府上典门郎见情状,立即打开大门将人请进去,并通知家宰,毕恭毕敬地迎接了那场稍显滑稽的造访。

典门将官找到瞿府家宰,家宰又将消息报给瞿平,坐在床上教孙儿读书的瞿平先是一怔,问:“她如何来的?”

家宰回答:“二马轺车,只身前来。”

瞿平沉默一阵,心里也有点琢磨不透,家宰问:“家主可要见?”

瞿平沉吟道:“请她进来。”

家宰领命出去后,瞿平抚摸着并排跪坐在他床前的两个孙子,温声细语地哄道:“文漪,带着哥哥到后面去一会儿,阿翁有客。”又轻轻拍了拍长孙的脸,“阿朋,跟着妹妹去玩,妹妹给你画雀鸟好不好?”

长孙瞿朋吃吃笑着应了声“好”,幼孙女文漪起身行礼后,拉着哥哥往后面去。

瞿平府上家宰领了家主的吩咐,亲自出门迎接齐恕,面容带笑对着轺车拜道:“小人拜见君上,我家主人有请。”

齐恕重新从轺车里钻出来,车夫跪在雪地里,用背作垫脚,请齐恕下车。她避开了车夫的位置,自己从车上跳下来,动作还算流畅,但稚子的弱小已然展露出来。

齐恕一言不发跟着家宰一路穿行后到达瞿平的卧舍。瞿平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家宰上前叫了两声,瞿平才恍惚转醒过来一般,迷蒙哼了两声,“来了……”勉强撑着身子虚弱道:“臣病态丑陋,不能起身亲迎王令,望王上恕罪。”言罢,又力竭一般倒回床榻上,沉重地喘着气。

齐恕抬目看了他两眼,对家宰道:“请家宰回避,我与太师有话要谈。”

家宰看向瞿平,在得到瞿平的默许后,颔首退下。

齐恕解下身上稚童短披,自己在瞿平卧舍里找了个席子跪坐下,伸手对着火盆翻烤取暖,一直不言不语。瞿平依旧闭目仰躺在床上,装作一无所知,只有呼吸渐渐换成短平浅。

半晌瞿平睁开一只眼,乜了不远处的齐恕一眼,见她仍在烤火取暖,甚至捡起方才瞿朋玩剩下的栗子放在火盆旁边烤,自顾自地吃起来。

瞿平睡了大约半个时辰,齐恕就一言不发地坐了半个时辰,直到痴儿瞿朋闻到栗子香味儿,挣扎着扑出来,一边哭一边闹,口中喊着“果儿果儿”,就要伸手进火盆里抢回他的栗子,妹妹文漪追赶不及,眼看瞿朋就要把手伸进火里了,齐恕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手,用绵力将他往后推两步,最后撞在文漪身上,被文漪捉住,才免得受伤。

文漪捉住瞿朋后,尽力制止他的挣扎,眼睛看着跪坐在对面的齐恕,歉疚道:“君上恕罪,阿兄并非有意冒犯……”

也许是觉得这番说辞没什么说服力,文漪声音渐渐弱下去,却仍盯着齐恕看,看她身上的黑红宫装,她头上的玛瑙珠冠,还有鬓边双缨,又看了她的青眉秀鼻,眼与唇虽形态柔和,不笑时却有种寡情冷漠之感,望之不好亲近。

齐恕勾了勾唇,并不算笑,“小姝女如何称呼?”

“婢子瞿氏孟己。”

瞿氏姓己,孟己,便是己家的大女儿,非正妻嫡出,故称孟。比如齐恕,若按照山西列国的规矩,女儿称姓别婚姻,不称氏,她应该叫伯姜……又或是孟姜?

齐恕眉尾上扬,作了然状“哦”了一声,“想必是太师之孙,先生瞿时之子,慧文漪与纯子朋。”但其实她早就知道瞿氏二孙了,文漪被称为聪慧,而瞿朋则是痴傻,不过却用了个纯字来形容。

“我观子漪或与我年岁相仿?”这也是句明知故问。

少年人面皮薄,被夸聪慧,经不住便红了脸,双颊生红回答:“婢子今年十二。”

说话间手上一松,瞿朋便从她手里挣脱出去,直扑火盆里的栗子。文漪大惊失色,急呼“阿兄不可!”忙上前拦他,床榻上的老瞿平也忍不住侧了侧身。

齐恕瞥了一眼床榻上忍不住蠕动的老瞿平,淡道:“你拦他做什么,火中取栗,必有烧手之患,成则险得一栗,败则毁身伤肤,若是倾倒火盆,覆盆之下,焉有善果?”

文漪紧紧拽住瞿朋,哄他坐到一旁,一边用竹具将火盆边的栗子取出来给他,一边道:“家兄情形特殊,需得多加看顾。”

齐恕哂笑道:“原来是个蠢笨之人,才不顾覆盆之危,一意孤行。”

听到有人骂兄长蠢笨,文漪涨红了脸,虽艰难却也极力争辩道:“君上岂不知人不能选择出生,生而如此,非兄长之罪也,君上袖手旁观在前,出言讽刺在后,为君为上怎可无慈爱仁心。”

齐恕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生而如此,非其罪也。可惜,你能护他一时,不能护他一世,乃至千秋万世,江流石转,焉知后事?”

又道:“我有一法,或可相医。”

文漪问:“是何办法?”

“自缙武公射天子以来,梁室衰微缩居中州,列国相互征伐,昨日高台之上犹是王侯将相,今日狼烟之中已成丧家之犬,庶民小弱犹能改籍换姓,王公贵胄肯否,能否?若乃国危若累卵,列国争相吞之,大厦坍塌,无国则无家,岂容姝女费心营计?营私误国,国危,家亦败。反之,屏私营国,国泰则民安,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姝女以为如何?”

文漪清泠泠的目光隐隐藏着点点星火,望向齐恕时,遇上一双同样清泠泠甚至更为冷淡的眼睛,随着床榻上一声轻咳,文漪迅速低头。

齐恕知道,她说的老瞿平都听见了,冬日苦短,暮色将要降临,雪势也渐渐大起来,她将手上剥好的一颗栗子递给痴傻的瞿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向文漪告辞,并对老瞿平道:“小子将赴长郡,老太师,好生养病,大齐还需要老太师镇国。”

说罢,离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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