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平椅前,站着头发一丝不苟全部梳到后面的律师日车宽见。
律师手持处刑人之剑,面容肃穆,他早就提前掌握了确凿的犯罪证据,却面上不显,偏偏爱听犯人绞尽脑汁扯谎为自己申辩。
在名为“诛伏赐死”的领域结界中,日车宽见是律师,是法官,更是行刑者,拿捏罪犯就像随手处置一只虫豸。他似乎并不一昧地追求正义,进入死灭洄游后当即反杀了二十个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杀死不喜欢的人比想象中还要舒服”,他以审判的方式贯彻正义。
虎杖是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的那个。
他咒力被没收,又让律师先生追着一顿打。
日车那忽大忽小、忽的变没了的木槌砸在身上似有千斤重。他完全用身体硬扛。
兀地倒飞出去,砸倒一大片陪审团的椅子。虎杖快速翻身爬起,躲过日车扔过来的椅子,后背隐隐作痛。
恍然间,他惊醒似的眨眨眼。
眼前的场景并非一地狼藉的法庭,而是血腥味堪比屠宰场的露天手术现场。
神经中枢显示发出疼痛信号的不是完好无损的背部,而是被火焰吞没的右手。
这火烧得还真是快。宿傩的火焰术式「开」要是有这个效率,他就不必在这里慌张着又切人又救人了。
不对,他怎么又在走神。
日车的法槌还在梆梆地敲,扰得虎杖额角青筋直抽。
他又没法制止那个并不存在的律师,只是尽可能平复剧烈波动的情绪,专注于手上那把短刀。
用生锈的刀直接割,会感染破伤风的吧?
体育生虽然不学无术,却不是没有常识。虎杖短暂思量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用术式切割人体。
他顺利地催动了「解」,用短刀做掩饰,小心翼翼地分割着唐宁的身体。
日车开始冷笑:“都是白费功夫!”
嘘。幻听。都是幻听。
他做的很好。虽然出血量有点多,但也成功地把燃烧着的那部分身体整齐地移除了。
预示着反转术式的白光闪过,虎杖突然感到不适。
他的咒力卡住了,不知何时严丝合缝的轴承齿轮上掉进去一小块石子,正好挡在关键位置。
患者的血液拼凑出骨肉的形状,经由纯白的光晕凝聚、融合成真实的身体,却又在虎杖医生突然停滞的操作下全部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虎杖又试了一次,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的反转的咒力仿佛被铁链紧紧束缚着,一动不动。
可恶!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像是束缚?顺转咒力也没有问题,怎么偏偏是反转术式!!
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就差一点!再不快点补齐剩下的身体,唐宁姐真的会失血过多死掉的啊!
律师趁机冲虎杖吼起来:“眼前的黑暗就只是黑暗!即便你点亮了一盏灯!也只会发现那令人晕眩的虚无正在扩散!!”*
这简直是诛心的话。
虎杖的眼底震颤,闪过一瞬间的动摇,大颗大颗的冷汗自脸颊划过。
难道我想要救的人注定是救不回来了吗?
难道我做过的事情全部都是徒劳吗?
不行!
绝!对!不!行!
顺转的咒力鼓动着,他心头一动,有了决断。
“原本就是宿傩在我身体里留下的东西,丢掉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只要反转术式解开束缚!”
虎杖于是以御厨子术式的使用为代价,交换了反转术式自由使用的束缚。
更易的束缚原本不必惊动世界法则,此刻却剧烈抖动。一只巨大的眼睛咔嚓转过一个坐标。这个世界开始引起不知名物种的侧目。
虎杖对此毫无所觉。
他面色青白,身体里好似活剐去一块肉一样,疼痛非凡。
他将左手附在唐宁身上。奇迹同时降临。
血肉在白光的指引下编织成人体组织器官。唐宁躺在由她身体烧成的骨灰上,慢慢长出了腰腹、腿脚。
白光开始有消退的苗头时,虎杖把视线偏到一边。
他看见烧到自己小臂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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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还想问这算杀人罪还是侮辱尸体罪……天呐。”提姆干巴巴地说。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虎杖,也许他还是太年轻,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救人办法。提姆将视线转向蝙蝠侠,对方也流露出一丝愣怔的神情。
看来不是我的问题。提姆安慰自己。
蝙蝠侠注意到了小助手的不安,拍了拍他耷拉下去的脑袋。
他们现在进不去那个黑色的屏障,也知道是虎杖担心他们碍事,便只能干看着这场经由最蹩脚的医生操刀的手术。
怎么会有人想出这么凶残的治疗手段?
还有那种切割的手法……
未免太过果断,也太不正常了。
蝙蝠侠眯眼瞧着虎杖专注的样子,手指敲击臂甲。
接下来医生和病人无论哪个都得接受他从头到尾的检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正在此时,黑色的屏障毫无预兆地碎了。蝙蝠侠试图用手去接,只捞到一把空气。
他们快步跑上前。
提姆解下披风盖在唐宁身上,探向她脖颈动脉,惊异地确认了唐宁的状态。
蝙蝠侠则来到虎杖跟前蹲下,在看到他正在做的事之后,不知是问询还是关切的话又给压了下去。
虎杖丢了斩击术式,想用同样的方法治疗自己的手臂就平白增加许多困难。
他先用短刀切了一刀,刀顿住了,原是他单手发力不得要领,加上不怎么会用刀,所以卡在了手臂上。
虎杖又砍了一下,更添了好些气力,那烧着的半截小臂才掉下来。
他熟练地运行反转术式。
于是蝙蝠侠亲眼看着白光包裹着虎杖崭新的右臂一寸寸生长出来。
蝙蝠侠心里悬到喉咙的石头终于落地。
虎杖整个人在血水和汗水里走了一遭,咒力和体力都被抽干了一般,竟然撑不住向前倒去。
被蝙蝠侠稳稳地接住。
“……唐宁姐……”
“她没事,她已经全都好了。”蝙蝠侠温和着嗓音,没忍住将手抚到虎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
这个孩子,从前到底受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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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不清时,似乎对上一双透亮的海水蓝眼睛,虎杖情不自禁道:“老师……我做到了……我真的救下了人……”
窝在蝙蝠侠硬邦邦的怀中,虎杖低声呜咽。
他仍旧是内敛的,除非极度崩溃,他不会放声大哭。
呓语微弱,虎杖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