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二十六年,农历八月二十八,宜婚嫁。
“吉时已到,请神!”
真一大师身披朱红色袈裟,手执佛珠,为玉沅和九皇子主持婚礼。
玉沅和周鲤已经十六岁了,但是真一大师的容貌一点也没有变化,世人都说真一大师是真佛转世,有大能。
放眼整个大周,请国师,或着说僧人主持婚礼仪式的也只有今日的这场婚礼了。
事实上,玉沅和周鲤的婚礼,没一点道行的人还真是住持不了。
新娘玉沅是还魂尸,新郎九皇子周鲤是身负魂珠的特殊人类,这两位“不正常”的人类的结合,怎么看都有些违背天道的意思。
玉沅也想过,真一大师作为得道高僧,为什么会这么帮他们。
不仅帮他们掩盖出生异像,祝祷祈福,还一手促成了他们的婚事,只是真一大师向来行踪飘忽,只有他找别人的份,别人从来找不到他。
而且他不想说的事,别人也问不到。
爹爹倒是告诉过她,说真一大师有大能,能算国运。他只做为大周朝好,为百姓好的事。所以他的决定,皇上一向愿意尊重。
玉沅被周鲤用红绸牵着,一步步走入未央宫的正殿中厅。
未央宫是后宫中距离乾元帝的无极宫最近的宫殿,周鲤从佛山寺回宫后就一直住在未央宫的东偏殿,当然他有时也会和乾元帝一起住在无极宫的昭阳殿。
乾元帝谕旨,命他们在先皇后的寝宫——未央宫完婚,了却先皇后遗愿。这是大周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可见乾元帝对这位九皇子的重视。
此时他也在主位上端坐着,面带笑意地看着这对新婚小夫妻。
“沃盥!”真一大师朗声唱和道。
玉沅和周鲤在兰嬷嬷和桂嬷嬷的服侍下,净手,洁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一连的几拜,让玉沅有些头晕迷糊,她借着站起来的机会,扶着周鲤悄悄地吸收了几团能量。
在场众人中只有真一大师看见了,他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当做没看到。
“新人对席!同牢!”
玉沅开心地吃了肉片,也不看周鲤。周鲤见到玉沅无视他的模样,吃得味同爵蜡。
他的新娘和其他的新嫁娘完全不同,一点也不害羞紧张,看着比他这个新郎还自在享受,他们到底是谁娶谁嫁?
玉沅当然不紧张,她到现在都没有仔细看过周鲤的模样。周鲤在她眼中的形象,就是魂珠和能量旋涡,是她的能量补给站。
“合卺!”
婚礼仪程太多,玉沅有些忘了,她看到周鲤端起酒杯,就跟着端起了酒杯。
唔,这酒也太苦了!
玉沅含着苦酒咽不下去,想要吐出来,但是对上周鲤看热闹的眼神,她硬是咽了下去。她是伟大的丧尸王“暴躁萝莉”大人,她不能被人类嘲笑了。
喝完了这一大杯苦酒,玉沅苦着脸瞪着周鲤,之后又借机吸收了一大团能量安慰自己。
“解缨,结发!”真一大师像是赶时间似的,一连把两个仪程都说了。
真一大师是真的赶时间,他担心婚礼时间太长,玉沅会再次吸收九皇子身上的煞气,他也不知道,还魂尸吸收大量煞气后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他想到这两位出生时,他偶然窥得的天机,也只能顺从天意。
周鲤迟疑地看了眼真一大师,心想国师说错了?但真一大师却对他点了点头。这两项都需要周鲤来做,确实可以在一起。
周鲤走到玉沅身后,解开她头发上的红缨,剪下了一小束头发,又从自己的头发上也剪下一束,把两束头发用红缨束在一起,打好结,放在了瓠盆上。
“礼成!”
“执手!”兰嬷嬷扶着玉沅和周鲤相对而立。周鲤握着玉沅软软凉凉的小手,不由地想到了两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亲手结的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双他可以踏踏实实握住的手,不用担心对方会被自己克死。
他发现自己心里是愿意的,愿意日日见到眼前人。
“礼成!”
“送入洞房!”
周鲤拒绝了桂嬷嬷递过来的红绸子,就这么直接牵着玉沅的手,带她去他们的洞房。
观礼的宾客们,看到九皇子主动牵着新娘的手,神色不一。有真心祝福的,也有说酸话不屑的。
玉沅喜欢能量,但是她不习惯和陌生人亲近,就像周鲤现在和她手拉手,就让她很不自在,她用力抽了抽了手,但是没抽出来,周鲤握的太紧了。
一暖一凉,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地交握。玉沅发现,这样牵手更方便她吸收魂珠的能量,也就不挣扎了。
只不过玉沅得一直在心里默念《清心经》,才能控制自己躁动的心。
她大概也是唯一一个,在婚礼上默念《清心经》的新娘吧,毕竟也没有哪个新娘会担心自己失控把新郎吃掉。
未央宫正殿的寝室内,到处都是象征吉庆的火红色。桂嬷嬷和兰嬷嬷同时燃起龙凤红烛,玉沅和周鲤的洞房花烛夜也开始了。
“祝: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娘们祝福道。
“行了,你们退下吧!”
周鲤一听这些话,就有种被绑架的感觉。自己主动喜欢一个人,和被人拱着去接触一个人,完全是两种感觉。
所有人都退下后,九皇子周鲤和九皇子妃玉沅端坐在婚床上,尴尬无言。玉沅是觉得说话累,九皇子是不知道该和自己的这位新婚妻子说些什么。
他一边思考要怎么说才能让小画皮脸乖一点,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握着的小手,柔软滑腻的感觉让他爱不释手。
“摸够了吗?”玉沅面无表情的斜着眼看着九皇子,今天吸收的能量够了,再吸收下去,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抽出手,用凶凶的眼神告诉九皇子,再碰我,就吃掉你!“暴躁萝莉”名号可是实打实的。
可是周鲤这次没有成功接收到关键信息,他的关注点全都在玉沅的眼睛上,那对眸子的颜色好像变深了,之前是偏浅的灰色,现在已经是琥珀灰了,在明亮的烛光中更加灵动有神了。
他有些喜欢。
如果玉景山玉将军在这儿,肯定会告诉周鲤,玉沅的变化都是你的功劳。
玉沅的眼神很干净,干净地像镜子一样,周鲤以为玉沅发现了他心底的秘密,心虚地把头转过去看着燃烧的红烛,掩饰的轻咳了一声。
“那个,你别我会,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他暂时还不想让玉沅知道自己喜欢她。
玉沅才没心思多想,她今日天还没亮就起了,忙碌了一天很累,这会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能量,就有些昏昏欲睡。
周鲤没有得到玉沅的回应,以为玉沅不相信自己。他握了握拳,接着说:
“你现在虽然是我的皇子妃,但是我对你并没有感情。不过,别担心,我会给你皇子妃的尊荣,也会听太子哥哥的话保护你。”
“但是你不要指望我会喜欢上你,不仅是你,其他女人也一样,我不会和任何人发生关系。”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要想什么母凭子贵,妄图用孩子来争宠。今晚我不会和你圆房,以后也不会,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和平共处的好朋友,但是也仅此而已。前提时你不要再突然那样了。”
“还有,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房睡。”周鲤像是很怕被打断似的,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话。
对周鲤的长篇大论,玉沅只回了几个字,“可以,你走吧。”
玉沅已经很困了,听到周鲤说可以睡觉了,立马同意了。他愿意走了真是太好了,不用担心自己半夜睡迷糊了,一不小心把他给剖心了。
周鲤惊愕地张着嘴,他没想到玉沅同意的这么干脆。
还有,他刚刚说了那么多,玉沅就只回应了这几个字,合适吗?新婚之夜被夫君冷落,她都不劝说挽留一下自己吗?
玉沅才不管他那些别扭的小心思,她直接推开九皇子,扑到在软软的床铺上。唔,不舒服,硌得慌,好烦啊,又不想自己动。
周鲤被推开后,虽然有些接受不了玉沅对自己的无视,但是刚刚放了一波狠话的人是他自己,说分房睡的人也是他,他只好憋屈地撑着面子,转身离开。
他也是为了玉沅好啊,相爱虽然很难得,但是父皇失去母后的痛苦他全都看到了,他不希望自己和玉沅变得和父皇还有母后一样。
“等等。”玉沅突然又说话了。
周鲤马上停住脚步,玉沅要挽留他的吗?他就说他们命格相合,玉沅怎么会不在乎自己?她肯定是愿意和自己做好朋友的,周鲤心中涌上了自己都没发现的小窃喜。
“麻烦你,叫兰嬷嬷来。”
周鲤扶着门,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刚刚的小窃喜啪叽烟消云散,“哼!”他就知道!什么命格相合,玉沅就是来克他的!
他看了一眼守在廊下的桂嬷嬷和兰嬷嬷,两人都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两人都在心中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新婚之夜被赶出来了,九皇子殿下太可怜了!”
“九皇子也真是的,就算不喜欢自家小小姐,也不能在新婚之夜都不给小姐体面啊?”
周鲤冷凝着脸把衣袖“刷”地摔倒身后,“回东偏殿!”
“是,殿下。”桂嬷嬷迈着小碎步,快速跟上逃跑似的九皇子。
兰嬷嬷一直垂着头没动,眼神余光看到九皇子和桂嬷嬷都走远了,她才着急地进屋。“小小姐啊,你怎么样啊,没事吧?”
“唔,我很好。嬷嬷硌得慌,拿走。”玉沅闭着眼,迷糊地拍了拍床铺上的凸起。
兰嬷嬷摸出来一看是一颗枣子,她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小小姐啊,这是枣子,按规矩,新婚之夜床上要铺枣子、花生、桂圆和莲子的,寓意早生贵子,不能拿走的。”
“不用,丢了,我要睡觉。”玉沅坐起身,摘掉自己沉重的凤冠。
兰嬷嬷看着还是孩子模样的小小姐也觉得生孩子这事不急,她三两下就把床铺上的干果全部抖落干净了。然后就来帮玉沅收拾。
兰嬷嬷是玉夫人的陪嫁侍女,在玉夫人去世后就一直照顾玉沅。玉沅不喜欢身边有太多活人,所以身边没有其他丫鬟,从小到大都只有兰嬷嬷一个人。
兰嬷嬷最知道怎么照顾玉沅,洗漱完,玉沅都没醒。兰嬷嬷看着熟睡的玉沅,满眼的怜惜。
“小姐,你看到了吗,小小姐已经长大了。”
“您拼了性命生下的小小姐,是个很好的孩子啊,虽然现在九皇子还没有认识到小小姐的好,但是老奴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像将军爱您那样,深爱小小姐的。”
东偏殿这边,桂嬷嬷为九皇子铺好了床,她看着在灯下看书、但明显心神不守的九皇子,有些欲言又止。
“嬷嬷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下去吧。”
周鲤的语气如同秋夜的寒露一样又凉又冷,整个人的气质也像是生在高高山巅的雪莲花一样渴望而不可及。
大周九皇子,骄傲又矜贵。
这时的周鲤,和同玉沅说话时的周鲤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真实生动,一个遥远疏离。
但这样疏离的周鲤,确是桂嬷嬷最熟悉的模样,在过去的十五年,她们的九殿下都是这样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想告诉九皇子,皇子妃对于他是不同的,但是看到九皇子垂着眼,阴郁疏离的模样,她就明白了,原来九皇子自己也发现了。她止住了话头,默默地退出了卧室。
卧室内,周鲤烦躁地把书丢到一边,仰面倒在了床上。
玉沅啊玉沅,为何她便能让自己的情绪变化?可是那种变化,为何又让他有些欣喜。
周鲤脑海中突兀地闪过父皇思念母后的萧瑟背影,闪过从小到大避他如蛇蝎的宫人,想到明明嫌恶他,却又一脸谄媚的贵女。
那些刚冒出的袒露真实的自己的苗头,便又似蜗牛的触角一般缩了回去。
可是幼时的相依相伴,掌心微凉的余温,怀抱中被另一个人填满的满足感,又像是甘甜的春雨般勾着触角逃出蜗牛壳。
自诩阴沉大魔王实则傲娇纯情的九皇子十分唾弃自己这副优柔寡断的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