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百珍楼,清涟在熟悉一些后,就将后园子中一处最僻静的院子空了出来,着人布置,如今收拾出来,便请穆阳来瞧瞧。
由是穆阳先去刑部找人,得知禇良跟着付、夏二人离开,才这般寻了过来。马车在正门停下,两人前后下车,早早等着的清涟、掌柜迎入楼中,几句话间,得知赵王和王妃刘雅正在雅间喝酒。
“赵王兄在,我得去一趟。清涟,你带小褚先过去。等会儿家里送东西来,也给她拿去。”穆阳整理衣襟装饰,又道:“掌柜带路吧。”
冒昧寻来,赵王却十分开怀,招呼穆阳在自己身边坐下,左右细看后,道:“三哥见你不多,这一次隔了多久了?”
“妹妹记不清了,所以急急赶了来。”穆阳匆忙之间仍同刘雅行了礼,道:“三哥哥今日没去大营?”
“偷个懒,你可别跟父皇告状。”赵王哈哈大笑,却招呼了跑堂,按着穆阳的喜好,又加了几样吃食。
“河务的案子闹得忒也大,我本想进宫问问父皇,无拘却说不必。须我帮衬,父皇自会下口谕,否则白插一脚,反倒是添乱。如今将要结案,小六你也莫要多言。”赵王自以为是提点,刘雅阻拦不及,已不好打圆场。
无拘?穆阳思忖片刻,才想起这还是皇帝赐下的表字,无奈笑道:“妹妹是辖工部不假,但这个案子只是府上的长史盯着。不怕三哥哥知晓,小褚在晋州并未查出什么切实证据,是河务的人心虚,才行刺杀一事。”
“我听说了,亏得离长治近。外公虽不理事,为人却正直,否则她这么年轻,不得白白送死?”赵王说来坦荡,私下里他一直这么称呼,又抱怨道:“外公好不容易进京,身上兼了差事,我几次登门拜见,却一直见不到人。”
武宁侯此举,分明是刻意为之,偏偏赵王信,余者也不好戳破。刘雅这才抓着时机,道:“今日和殿下来百珍楼是兴起罢了,小六也来,真是巧了。”
穆阳不忍隐瞒,却不得不瞒着,便笑道:“我最喜欢热闹,又最得闲,时常来此,能遇上三哥哥三嫂嫂,才最是寻常了。”
不多时堂倌上了新菜,三人边吃边聊,正是高兴,又听得脚步声,一男子爽朗笑道:“殿下、王妃,请恕臣来迟了,着实是一场大雨……”
门被推开,霍行简的话咬住,望着陌生的人愣了愣,回过神道:“臣来的不是时候……”他虽未见过穆阳,然这个年岁,能与赵王夫妻同席而举止自若的,只有这一位罢了。
“无拘稍等,这是本王的六妹妹,穆阳公主。”赵王仍是笑着,招招手道:“你登科前后,她正在宫中养病,才养好了些日子。六妹妹,这就是毛遂自荐,给本王做长史的探花郎霍行简,父皇赐表字无拘。”
“原是探花郎。”穆阳并未起身,随意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白瓷酒盏,侧身与刘雅说着体己话。
霍行简整衣襟而行礼,道:“下官见过穆阳公主,不知公主驾在,唐突之处,万祈包含。”
赵王甚少见他正形,刘雅也晓得霍行简素来惫懒,穆阳道:“今日与三哥哥三嫂嫂得遇,吃几杯酒说些许话,改日我来做东,请大家聚一聚。”
倏尔说这话,刘雅却晓得,如今京都之内,除去皇帝,能聚齐诸人的,怕也只有这位六殿下,自是笑盈盈应承。
“三哥哥,我还有别的客,就不做陪了。”穆阳起身,笑意是留给赵王的,语罢满饮一杯,道:“既知三哥哥和三嫂嫂在此,若不来岂非失礼?然客人久等,我该走了。”
赵王道:“六妹妹且去,改日再叙不迟。”
穆阳起身,赵王、刘雅相送,霍行简在匆忙间退走一边,一切都发生在瞬时。待赵王夫妻落座,赵王诧异道:“无拘,你站着做什么?”
霍行简笑了笑,倒酒满饮,道:“措手不及,殿下也不着人提前知会一声。”
“知会个什么?她是本王的妹妹,你是本王的长史,迟早要见,择日不如撞日了。”赵王话语无忌,刘雅看破不说破。
又是三人饮酒闲谈时。
穆阳走得不疾不徐,绕开晚上入客最多的路,着人叫来了掌柜,低声问:“赵王兄常来?”
“回殿下,是的。”掌柜走在穆阳身后,时不时提醒方向,亦低声道:“赵王殿下素来不挂账,在整个京都的名声都极好。”
穆阳笑了笑,心知掌柜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也不去解释,只道:“赵王兄那边,时机合适,本宫会亲自解释。”
“是。”掌柜紧走两步,推开一扇门,门外已是庭院,天色暗沉,雨后独有的气息扑面。
穆阳望了一眼身后,走了出去。
待至小院外,掌柜才道:“此间四处出入皆有把守,殿下大可放心。只是还未得名,殿下何不赐名?”
“现得却难,待本宫想好,着清涟告诉你。”穆阳说着话,院内等着的两人已然起身迎接,掌柜极有眼力,不曾跟进去,却是亲去传菜。
墙外用竹子修饰,门自然如此,禇良展颜笑道:“殿下这一去,臣和清涟还以为回不来了。”
“三哥哥三嫂嫂有他们的客,略坐坐全了礼数,自是要走的。”穆阳抬脚进来,小院不大,鱼池、亭台皆得,布置无不精巧,又浑然天成。三间竹屋次序列开,屋后皆移栽树木,趁着夏日,长出勃勃生机。
“清涟,布置得不错。”穆阳开了口夸,清涟忙引着登堂入室,笑道:“小褚长史不肯先进屋瞧,定要等殿下呢。”
这一处穆阳交待过,只是留个京都中幽静的落脚处,是以只按书房布置,三间屋子里留了竹榻,偶尔歇一晚别有雅趣。
“殿下先歇歇,我去催催席面。”清涟心知穆阳有话要单独和禇良说,借口离开,暂且拦住了欲要上菜的掌柜。
“其实留这一处,我也没想明白要做什么,总之先留着吧。”穆阳坐在了交椅上,抬眼看人,道:“撞上了三哥哥的长史,冒冒失失,倒是和三哥哥对了脾气。”
“探花郎?”禇良走近了些,她已然换过靴袜,走路不再拧巴,纤腰长臂,眉眼间常是气定神闲的。
“是,罗里吧嗦,聒噪得紧。”穆阳语罢,决议不再提,便道:“明日入宫,你要谨言慎行,凡事都有武宁侯、邓尚书,记下了么?”
“臣记下了。”禇良目光坚定,道:“殿下别忧心。”
“我只是不甘心。”穆阳别开了眼,她不用解释,只是带着怅惘,道:“禇良,你会因此而觉得,我也事故且无耻么?”
禇良眸色一凝,又靠近了些,低声道:“殿下怎说这样的话?事有不逮,非殿下之因。情势所迫,武氏结的因,自会得其果。臣陪殿下!”
工部和武氏何时勾结、勾结几成?已成不可追查之事。皇帝御口金言“攀咬”,即便贵为公主,也要懂得察言观色,与皇帝一心。禇良亦有不甘,然一时怒意左右了理智,对两人而言,皆会酿成绝不想要的苦果。
“今日出门,我特意绕着,在院外瞧了瞧他们。”穆阳一抬头,眼尾染红,便叫禇良心中剧痛,上前为她撑着。
“这地方,也不过是交换罢了,清涟尽心尽力,坐在里头,这些话却只能和你说。”穆阳靠着她,深吸口气,道:“因势导利、各取所需,我都明白。只是这点子不甘心,总是有的。”
“请殿下收起这份不甘,咱们今日记下,将来……终究有偿还的时候。”禇良颤着声,若非偶遇赵王,或许穆阳还能压得住,可既遇赵王,便由不得这个心底仁慈的女子多思多虑,在此刻吐露心声。
虽未明言,可这一瞬,禇良明白——这一场夺嫡,穆阳心里已是不肯襄助康王分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