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星又从身后抽出了两只箭,再次朝徐虞射去,只是不出意外地,那两只箭又被一只箭中途改道,偏向了另一侧。
赵远星气得将弓摔倒了地上。面目狰狞。
“江玦,你今日非要与我作对吗!”
江玦勒马停步,向来冰冷的目光稍稍柔和,耐心重复道:“阿星,我说了,她是圣上指给我的妻子,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远星看着神色淡定的江玦,平生第一次对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感到极其地愤怒。双拳蜷起,掌心的肉都险些被她撕碎。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
“那好!我不动她,你让她把许心的尸体交出来,我要让她挫骨扬灰!”
“不可能。”
徐虞往前几步,冷眼看着对峙的两人。
“二位的恩怨与我无关,不管赵将军是真的恨透了许心,还是因为与江大人赌气,要将许心挫骨扬灰以此解气,我都不会把许心交出去。”
她迎上赵远星猩红的目光。
“赵将军,许心已经受刑,为她做的事付出了代价,同为女子,各有各的不易,请你莫要再追究,让我带她回去。”
赵远星目光转向江玦。
“你帮她,还是帮我?”
“我谁也不帮。”江玦淡漠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余光里那个身影,腔调依旧无所谓道:“丢在乱葬岗的尸体,谁捡到就是谁的,我无权干涉。”
“那就是帮她了。”她抬头看着身侧的人,眼里失落与怨恨交织,泪花盈满眼眶。
“好!很好!江玦,枉我们十几年情谊,算我看错你了。”
赵远星用力往脸上一擦,用力扯了把缰绳调转马头,鞭子狠狠抽在马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进远处的密林之中。
不过一时,便看不见马背上那袭红衣。
徐虞紧绷的身子这才敢松弛半分,转身去帮忙推那车,不曾想刚一转身,身形便不受控地踉跄,钗环在发髻中颠簸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郃连忙扶住她。
不同于刑场毫无血色的模样,此时她的脸颊两边红得吓人,徐郃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惊道:“阿姐,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没事……”徐虞下意识回道,撑着徐郃的身子站直,“我们下山吧。”
“不行。”
徐郃不肯顺从她的意思,在原地不动。
彼时,江玦驱马临至,翻身下马,一字不发,扳起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欲将她抱到马上。
徐虞下意识推开他,不曾想被他反手一拉,反倒整个身子都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熏染衣袍的合香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抬眼望去,脖颈上轻滚的喉结立时闯进她的视线。
徐虞只觉得脸颊上那股热越发明显,明显到她想忽视都不能够,更觉得头顶目光如炬,令她浑身不自在。
上方幽幽传开一句话:“你想要死,别死在乱葬岗,说出去丢我江家颜面。”
“我没事,不至于死,大人不必担忧。”
“上马。”
“我还有事。”
“上马。”
“我有要紧的事。”
徐郃看着僵持的二人,破冰道:“阿姐,你身子不适,先回去吧,许心娘子交给我就好。”
“不行。”徐虞果断否了他的话,“我要亲自去。”
话落,她也不再顾忌江玦的态度了,抽出一只手去挣脱他环着自己的手臂。
树梢忽而不安地摇晃,牵连着整片密林上下窸窣作响。
江玦陡然觉得不对,警惕地看向不远处的密林,将身边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寂静的密林里,众鸟忽而从安逸的林木从中扑腾至高空之中,尖锐不安的嘶鸣声跟交错窸窣的树叶交织,亦将徐虞的目光吸引过去。
目光循去的那一刻,一道寒光忽而破空而出,直逼两人而去。
那是一把匕首。
徐虞看清的瞬间,那刀刃已然破开万难,锐利的寒光映进她的眸子,引起波澜万丈。她慌张的步伐本能去偏开那道轨迹,一只有力的手当即压着她的身子朝后倒去。
落地的一瞬间,她的身子被一只宽掌笼罩着跌到地上,烟尘四起,飞扬的尘土被惊慌未定地尽数吸进身子,在喉间积聚了一阵刺挠的痒意。
徐虞却是动都不敢动。
那把匕首从二人身上飞去,将身后的树干劈出一道长痕。
直到那片欲静不止的林木停了声响,徐虞耳畔声寒幽幽:“垫够了没?”
徐虞神识才稍稍回笼,察觉到身边的人影,连忙起身。
江玦收回手臂,丝丝疼痛由骨入髓,逐渐剧烈。
徐郃亦从刚从地上起身,便捕捉到他紧蹙一瞬的眉心。
“大人,你胳膊是受伤了吗?”
徐虞经他提醒,这才望去,见他胳膊不自然地静在一侧,连忙上手查看。
只是指尖刚触到衣袖,袖口便被人收了回去。
“无碍。”
江玦望着徐郃淡淡留下一句话。
“你手受伤骑不了马了,这可不行……”徐郃忧虑地看着江玦那手,“不若这样,我家离这近,大人到我家去,让阿姐帮大人包扎吧。”
随后他看向徐虞,“阿姐,先帮江大人把伤治了,我们再去解决许心娘子的事,怎样?”
徐虞颔首,看向江玦,“这里偏僻,城内医馆要走许远,你这伤少耽误一点是一点。”
江玦低头与她对视一眼,而后错开目光,看向徐郃。
“带路吧。”
*
徐家在山脚下一个村庄里。一行人下了山,穿过乡间小道,而后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下。
初见一眼,江玦脚步一顿,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破败地不像话的屋子。
徐郃走在最前面,将车停下后,他伸手叩了门,须臾便听到院内一阵脚步声走来。
“阿郃,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那缺角漏洞的木门被人打开,一个鬓发斑白的妇人站在门页中间,笑着看向徐郃,随后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徐虞,面上笑意则瞬间消失。
“你来做什么?”
崔氏冷漠的目光在徐虞身上驻留。
徐虞垂眸,掩住眼底的落寞。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
母亲因为父亲的事,一直对她心怀芥蒂,更因为自己将徐家药典献给朝廷以换婚约,彻底厌弃她。
“阿娘,你别这样。”徐郃看着势如水火的母女两人,向崔氏解释道:“我们在山林里遇袭,江大人受了伤,一时半会找不到医馆,这才到我们家来包扎。”
崔氏闻言,才将目光落到了徐虞身边的江玦身上。
思索片刻后,偏身开来,看着徐虞。
“包扎好,立时回去。”
“是。”徐虞低眉应下,跟在徐郃身后,时隔半年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
徐郃拿出药箱,递给徐虞。
徐虞查看着江玦的伤势。
骨头因为受了冲撞,磕在地上时受了折损,好在并未移位,没有那么严重。
徐虞松了口气,拿起药箱的药瓶给他上药,木板固定,再用绷带给他包好。
动作一气呵成。
拿着剪刀减掉多余的绷带后,她抬头去告知江玦。两人目光相接一瞬,江玦随即便错开了眼神。
“大人,包好了。我叫阿郃去江府叫人来接你,你在这里等片刻便好。”
江玦目光偏向窗外,漫不经心地沉声“嗯”了一声。
徐虞收拾好药箱,出门去与徐郃吩咐。
“进司州后,你去找江府的人,让他们来这接江大人,我自己一人去杨楼街就好。”
徐郃心有忧虑,“阿姐,你一个人去找葬仪师可以吗?”
“没问题。”
“可是……”
徐郃还是放不下心,正思索着对策,门口一阵叩门声忽然响起。
“姑姑,是我啊,开开门。”
徐虞顿感声音异常熟悉,不待多想,崔氏已经在门口迎接着人。
粗布掩身的男子步入门槛,肩上背着一个颇大的麻袋,熟络与崔氏问候:
“姑姑,好久不见,近来身子可好?”
崔氏笑着应道:“好,不劳你费心。”
“姑姑这说的什么话。”叶清辉在崔氏的指引下到了屋内。
徐郃率先认出了人:“表哥。”
叶清辉拍拍徐郃的肩膀,“三月不见,你身量可又高了不少,日后怕是要超过我了。”
他的视线随即又落在一侧静默的徐虞身上,端详了她的面容片刻。
“小鱼儿,几年没见,认不得你表哥了?你小时候总让我给你抓鱼吃呢。”
听到这个昵称,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江玦立时睁开了眼,目光不自觉往窗外探去,便见着徐虞侧身在旁,面对眼前熟络的提着童年往事的男人,嘴角噙着笑,语调轻柔地回道:“没忘,表哥。”
叶清辉感慨道:“记得在黔州那会,你还只是个只知道爬山采草的小不点,没想到几年不见,我们小鱼儿真是出落得这么漂亮了。”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将身后的麻袋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实的纸包。
“这个,我特意从黔州带来的。”
他将那严实的纸包拆开,油纸中间,静静躺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白色晶体。
徐虞猜道:“这是,盐?”
“对。”叶清辉笑着答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黔州,盐贵得跟金子一样,除了达官贵人,没人吃得上,导致我们家家户户,不分男女,每个人脖子都肿的老大,看起来真是难看,不过好了,现下这盐易买,也便宜,我寻思着这司州天子脚下,东西肯定比黔州贵多了,就想着给你们带些,要不然顶着个粗脖子,尤其是女孩,那怎么行呢。”
叶清辉憨憨地笑着,听着崔氏感谢,挥手拒了她的谢:“姑姑,你跟我客气什么。”
他将麻袋里那些盐包都拿出来,没人手里都塞了一包。
“这都是给你们带的,你们慢慢吃。”
徐虞看着那手上的盐包,若有所思,本能地朝屋内的江玦看去,见他面色凝重,目光也聚在盐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