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在对上的刹那,徐虞瞬间便错开那道危险意味十足的目光,掀开被褥后,在一侧站定,垂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主君。”
江玦并未理会,收回目光,转身走入门外那场呼啸风雪,留下恭敬的主仆二人。
“娘子……”天冬看着不过几步便消失在人视线里的身影,不安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主君生气了,还是不小的气……”
徐虞从窗户望去,便见那一袭被飞雪模糊了轮廓的玄色锦袍大步流星地往书房内赶。
“兴许,我们刚才的话被听见了。”
“啊,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
徐虞收回思绪。
已经发生了的事无法挽回,况且,江玦讨厌她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当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我昨夜交给你的吩咐,你可有去做了吗?”
“有的娘子,少爷已经听娘子的话,去了千水巷子,葬仪师的事也已经安排下去了。”
徐虞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走吧,回院里。”
徐虞将身后被她弄皱的被褥收拾齐整,顺手将桌上的药碗,白盘等一应物件收拾齐整,与天冬一起撑着伞,步入白茫茫的庭院里。
今日的雪下得比昨天还要大,风也比昨日的要迅猛,朝二人吹来时,险些掀翻了两人的伞面。
好在天冬捏着扇柄不动,一时稳住了。些许风雪呛进了鼻腔里,引得徐虞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两人互相撑着彼此,步步踏在雪堆中。
似是察觉到身后异样,徐虞本能地朝后望去,但空荡荡的视线,寂寥而安静。
“娘子,怎么了?”
徐虞摇摇头。
“没事,我们走吧。”
*
翌日巳时尾,菜市口。
徐郃一早便听着徐虞的吩咐,在这里候着。
人头攒动,许多人义愤填膺。
“你说,赵丞相两袖清风爱民如子,这妓子为何要杀他呀?”
“这有什么为何啊,妓子无心,更无德,怎么会懂赵丞相为我等百姓所做的好事!可惜了那赵丞相,知天命之年,竟遭小人所害,实在是老天无眼!”
“说的是……好在啊,圣上英明神断,刑部大理寺的各位大人也是效率神速,才将这等祸害朝廷重臣的要犯缉拿归案,就地正法!午时一到,那妓子就人头落地,以告赵丞相在天之灵。”
徐郃在人群里,将这番话听得大差不差,回望四周,皆是前来看许心就地正法的百姓。
他忧虑地往江府的方向望去。
阿姐说的巳时到,但如今即将巳时临尽,将到午时,还是没见到江家的车马,莫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乱子?
人群里议论纷纷,菜市口能聊的话题不多,许心说过了,接下来就是在说跟这件事有关的官员家眷了。
“我听说,江家好像也跟这事有掺和啊。”
“哦,你说江家那个攀附权势的徐家女啊。”
两道声音在嘈杂的周遭完好无损地飘进徐郃的耳里,神情骤变。
“竟然是她……怎么跟个妓子扯上关系了?”
“听说是她手底下的奴婢,不小心被官府的人误以为杀人凶手了,你说她人品是得有多次啊,才能让所有人都觉着她不是个好人。”
嗤笑声不大不小地响起。
“嗐,跟妓子扯上关系,能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脏的嘞……那江玦也是倒霉,好好一个护国将军,结果碰上这么个玩意啊,这要是我,就算是皇上赐婚,我也不要这媳妇,晦气玩意!”
“谁说不是呢……”
两道声音你一言我一语间,徐郃双手已然成拳,青筋暴起,冷森的目光循着那声音的来处,脚下生风往那走去。
等到就要到那两个声音跟前,他手忽然被人在身后一拉。
徐郃转身一看来人。
“阿姐。”
徐郃意外地看着徐虞,随即发现她面色苍白而倦怠。
“阿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徐虞摇摇头,将他拉了回来。
“我们回去。”
徐郃不肯,仍执意要往那走。
“不行阿姐,这些人欺人太甚,我必须好好教训他们!”
“不准。”徐虞神色肃然地看着他,绝不让步。
“你别忘了我们今日是有要事的,再者,若是与人打架生事被人揪了把柄,你科举开考怎么办?”
徐郃这才肯收手。
人群里忽起一阵骚乱。
“快看,是那个妓子!”
不知是人群谁喊了一句,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暂时放了嘴边的话,伸着脖子往四处寻去。
刑部大牢方向缓缓行来了一辆囚车,囚车之上,站着一个衣着单薄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囚。
徐虞亦望着那个方向,正好与目光呆滞地投入人群的许心隔空对望。
找到她,她似乎高兴了些,嘴角朝她扯出了一丝笑。
徐虞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思绪万千中,她看着许心被囚车载到了刑场,而后两旁的狱卒谨慎万分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囚车。
刽子手已经准备就绪,那擦得锃亮的刀刃靠在其粗壮的肩膀上,令人心生寒意。
那原本沸腾的人群终于屏息,喧闹的街巷从来没有在白日这般宁静过。
“阿姐,要不你不看了,不要勉强自己。”
徐郃担忧地看着双眼已然蓄满了泪的徐虞,她毫无血色的脸色在阴郁的连绵小雨中,显得整个人愈发破碎。
许心已经被人押到刑场后,半跪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柱香。
一阵风吹来,加速了那香的燃尽,直到最后一截灰烬也陷进炉底。
监斩官收回目光,终于抽出了火签令。
“行刑。”
一声令下,身后的刽子手掌中的刀高高扬起,雨水在刀刃凝聚降落,滴落在许心的颈窝里。
众目之下,那滞在空中的刀刃,再次往上提,而后向下划出极其大的幅度,朝着许心的脖颈划去。
一瞬间,徐虞闭住了眼睛。头低下时,雨丝混着泪珠也一起朝地面坠去。
她不忍去看,颤抖的肩膀隐在人群之中,被绵绵细雨砸得生疼,似乎已经闻到了她的血腥味。
“好!”
一阵短暂的悄然后,刑场内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徐虞再次睁眼,便见着周围的人欢欣鼓舞地手脚乱舞,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赵丞相,您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徐虞环望着众人,余光里那股怎么也忽略不掉的殷红正醒目地躺在冰冷的刑场上。
这是什么可怕的狂欢……
徐虞踉跄地往后退,身形不稳,险些摔着,徐郃连忙扶住她。
“阿姐,你没事吧,要不你回府,我去送许心娘子就可以了。”
“不。”徐虞摇摇头,惨白的嘴唇颤抖着,“跟着狱卒,去乱葬岗。”
徐郃劝不动她,只好照办,让徐虞扶着自己的手,去看那狱卒的走向。
两人一路在其身后跟着,直到狱卒将尸体移到了那尸堆之上,扬长而去,才敢现身。
两人合作着,将那具已经身首异处的遗体移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之中。
两人推着那置放着棺材的车,正欲往与葬仪师约定好的地点走去,不料视线之中,不速之客降临。
赵远星一袭红衣坐于马上,溢满怒气的眸子睥睨着二人。
“把许心交出来。”
徐虞夺步上前挡住了那具棺材。
冷声道:“赵将军,许心已经受了刑罚,她与你们赵家,再无关联,请你不要拦我。”
“再无关联?”
赵远星只觉得这话十分好笑,好笑到她都不想多费口舌。
“徐虞,我上次真该直接刺死你!”
背后的弓箭被人抽出,弓弦拉满,两只羽箭,齐整待发。
徐郃见状,抢步挡住了徐虞。
徐虞将他拉到一边,远离那箭矢正对的地方。
她冷静地望着那两支锐利的箭矢,道:
“赵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曾想过,你这两支箭一旦射出,你们赵家,会是什么下场?”
“我是江家的夫人,是皇上亲自指给江玦的妻子,不是一个可以随你处置的普通百姓,我的生死,在江玦手里,在皇上手里,就是没在你手里,若你开弓,毁了皇上的指婚,是违抗天命,其罪当诛,更殃及池鱼,赵家全族都将被你连累,而你,跟江家,跟江玦,也将再无可能。”
赵远星的眸子里淬满了恨意,忽然情绪失控地怒喝道:“你还敢跟我提阿玦!”
“这次没有阿玦,我看你怎么死里逃生。”
话落,两发箭矢脱离绷紧的弓弦,朝徐虞的心口奔去。
顶端寒光乍现,映在徐虞的眸底,随着时间的推移,步步逼近。
一步之遥时,另一只箭矢从徐虞身边擦过,点点火星在三只箭矢势均力敌的对抗中映进徐虞的眸底。
一阵金属撞击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那只突如其来的羽箭,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另两只羽箭的方向,从徐虞手边擦过,共同扎进了身后的树干中。
鸟儿被瞬间惊醒,朝天边飞去。
“江玦!”
赵远星的怒喝在她耳边炸起,徐虞神识这才稍稍回笼,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骏马之上,御马之人一贯面不改色,一手挽着弓,一手拉着缰绳,深邃的眸子与她相接一瞬后立即错来。
“江玦!你为何要阻我!”
赵远星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怒气盈满了她全身。
江玦夹着马肚驱着马走来。
“阿星,她再如何,也是圣上指给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