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温绪远眼睫一颤,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心。
温绪远阖上了酸胀的眼,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无助地问:“妈,爱一个人,真的会这么痛苦吗?”
江婉萍没办法给出他答案,能做的只是抓着温绪远的手腕,阻止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我爱他。”温绪远睁开眼,茫然地说,“可他好像在我身边,并不开心。”
江婉萍瞪圆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呢……”
“我爱他,很爱很爱。”温绪远抬头,平静地说道,“但我更想他开心。”
江婉萍心疼地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抽泣道:“小许是个好孩子。”
温绪远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这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有什么东西好像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面颊流到下巴处。
“你别恨他。”江婉萍松开手,认真地叮嘱,“你不能恨他。”
“别”和“不能”,只有两个字,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而温绪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很想冲江婉萍笑一下,可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
所以他轻轻说:“我不会恨他。”
他停了好久,久到江婉萍以为他彻底平静下来,温绪远突然说。
“我舍不得。”
2017年盛夏,意大利佛罗伦萨,安娜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端着咖啡皱眉望向窗外的瓢泼大雨。
谁也没想到会碰上北部暴雨,暴雨接连下了几天,又引发了洪涝灾害,城市内涝严重,剧组的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安娜忧愁地摇晃着咖啡杯,在心里演算等雨停后的拍摄进度需要调整成什么样,尤其是他们剧组内还有外国人,在国外能停留的时间有限。
想到这里,安娜烦躁地叹了口气,正要拉上窗帘,放在床上的手机却响了。
刚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语气急促:“安娜,你有见到温绪远吗?”
“远?”安娜一愣,这是她剧组里唯一的那位外国人,“他怎么了?”
乔乐更着急,她站在酒店大堂里,望着外面的大雨,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冲出去:“他不见了!我去他房间找,但是没人!前台服务员说见过他跑出去!”
安娜心里咯噔一跳,拿着挂在门口的伞就快步走出房间:“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乔乐脸色苍白,看了一眼李杰,后者放下手机摇摇头,用口型说电话打不通,“但我猜他可能是去昨天的拍摄地了。”
安娜听完,差点晕过去,她扶着电梯墙壁,咬着牙说:“那里都淹了!”
乔乐呼吸一滞,捧着手机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这边,安娜已经从电梯里冲出来,她跑到乔乐身前,连喘气都顾不上:“我们走。”
来意大利前,她专门租了辆车,就是防止突发情况发生,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三人顶着狂风暴雨坐上车,安娜迅速系好安全带便一脚油门冲出去,越野车的车盘高,这会儿雨势转小,城市内积水刚没过轮胎下半部分,溅起来的水冲刷在窗户上,像要进入另一个未知世界。
乔乐坐在后座上,仍旧坚持不懈地给温绪远打电话。
“从这里过去至少半个小时。”安娜急躁地拍着方向盘,怒道,“他没有车,到底是怎么去的!”
可温绪远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在这异国他乡,又是暴雨天,无疑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乔乐红着眼,手指哆嗦着继续播电话。
车子开出十多分钟,前方路口有警察拦路,安娜降下车窗,说他们需要过去找人。
那警察解释说郊区的积水已经达一米深,现在没人能过去。
说话间,狂风卷着雨丝吹进车里,很快将安娜额前的头发打湿,她呼吸急促,想了想,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亚裔?很瘦,大概一米九的男性。”
警察向十字路口的右边指去:“有印象,因为我们拦下了他,随后他朝这边走了。”
安娜眼睛一亮,急匆匆道了声谢,升起车窗就打转向,朝右边的大路开去。
“这条路也能去郊区。”安娜说着,顿了顿,“但是时间更长,该死的,他到底怎么想的!”
车窗前的雨刷器不停地工作着,乔乐和李杰在后座各负责一边,仔细看路边有没有温绪远的身影,终于,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李杰惊叫道:“找到了!”
安娜眯起眼向右手边看去,确定那是温绪远,她立刻停在路边,不等乔乐和李杰反应过来,她推开车门,气得连伞都顾不上拿,追上温绪远,揪着他领子就吼:“你不要命了!”
乔乐顶着暴雨跟上来,她看着温绪远佝偻下去的脊梁,哽咽着问:“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要吓死了?”
见温绪远不说话,乔乐心里堆满的恐惧终于爆发,她冲温绪远大叫道:“说话啊!”
在后面的李杰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生怕乔乐一个冲动就揍上去。
而浑身湿透的温绪远只是失神地喃喃道:“书签……丢了……丢了……”
“什么东西比你命还重要!”乔乐哭吼着,眼泪混着雨滴往下掉,“我要是没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你什么下场吗?温绪远!你被洪水卷走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淋了雨,安娜终于冷静下来,她搀扶着温绪远,劝道:“东西丢了,可以再买,你死了呢?这里不是中国,不像你的家乡那样安全。”
温绪远脑袋耷拉着,头发狼狈得像水草一样,他声音发颤,说了句对不起。
见他这样,乔乐也有些不忍心了,但心里的闷气还是在,她没好气地说:“先回去,洪水退了我们再去找。”
这话本就是安慰的话,城市内涝都这么严重了,更别提郊区,说不定什么都不剩了。
而温绪远也听出来她意思,竟笑了,身子在风里颤抖,安娜离得近,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找不回来了。”
安娜凑近去看,却发现有水从温绪远眼中流出来,她一怔,小声问:“远,你在哭吗?”
温绪远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坐上车,和三人一同回到酒店,看似这场闹剧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当晚,温绪远发起高烧,白天淋了快两个小时的冰冷雨水,再加上心绪起伏较大,病毒很快找上门来。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即便是已经吃了从国内带的退烧药,温度也不见降,急病乱投医,乔乐又找了感冒药让温绪远一同服下,可到天亮时,额头温度却不退反增。
安娜花大钱找来一位家庭医生,可国外的医疗条件落后,医生最后也只是又开了点退烧药和抗生素,在安娜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同意给温绪远打上点滴。
而这时,距温绪远发烧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点滴打完,温度稍稍降了些,但仍保持在接近38度的数值,乔乐见他呼吸越来越微弱,提出要送医院急诊。
可到了医院,由于城市内涝,来工作的医生并不多,温绪远足足等了四个小时,乔乐在此期间差点订票回国治疗,就在她跟急诊科接待医生争论时,急诊医生总算到场,经过检查后,照例住院打点滴。
温绪远发烧的第四十八个小时,他终于清醒过来,病房里,李杰见他醒来,立刻去喊人,不到一分钟,病房里挤进来一群人,吵得温绪远耳朵嗡嗡叫,直到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时,他睁开眼,转头看向乔乐。
乔乐正在给他倒温水,冷着脸将吸管抵在他唇边:“温绪远,你被下病危通知书了知道吗?”
温绪远垂下眼,静静饮水。
乔乐被他这样子弄得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着问:“何苦呢?值得吗?”
她那样聪明,温绪远早就猜到她知道自己弄丢的是什么。
所以他抬眼,直直对上乔乐薄怒的脸。
“值得。”温绪远声音嘶哑着说,“他值得。”
乔乐沉默片刻,随即猛地站起身,她拿着水杯,在温绪远眼前走来走去,骂道:“我就应该把这东西砸在你脸上,不对,我就应该掰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温绪远躺在病床上,面朝天花板,缓缓道:“……我舍不得他。”
“所以他才舍得你。”乔乐冷冷嘲讽,“我真想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能把你迷成这鬼样子。”
温绪远没说话,又闭上了眼。
乔乐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终究忍不住,走到他身边,闷声说:“……洪水退了,我有去现场看,没见到那两张书签。”
温绪远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声谢谢。
“忘了他吧温绪远。”乔乐斟酌半晌,还是提醒道,“困在过去有什么好的?”
她没再等温绪远的回答,将水瓶留在温绪远手边,便走出病房。
听见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温绪远紧闭的嘴唇稍稍张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能忘呢?”温绪远低语道,“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