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起琴,起身后撤拉开两人距离。
君权神授同时起身,站在我身旁没走,抬头看向不远的巨树,观察了一会后,慢慢收回视线,面上神情依旧平静。
“似很少听你谈起苦境之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他这是在问我以前的事情?
心绪犹豫一瞬,不知是否自己想太多,语带保守回复:“修道枯燥,无甚好说。”
“总该有过不同的时候。”君权神授微微挑起眼梢,语调安静却不容避让,进一步道:“相处数甲子,吾以为你吾之间,尚未到不可谈论闲事的地步,还是你对吾别有不同。”
这人,今日怎这般咄咄逼人。
是被彩绿险磡众人所传染了坏习性吗?
“请勿与我玩笑了。”我顿了顿,勉强解释:“我对你并没有……”
说到这里,我不知如何接下去。
“并无不同?”君权神授接下话尾,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那为何不敢看吾?”
我大窘,什么修道的平静,全都抛到脑后,颇有些口不择言:“你——”
他到底在问什么!
月色光润柔和,如一倾清波,在相对的两人身上泛起细微光芒,犹如披着同一块薄纱。
他眼神似是流入了月色的清辉,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放轻声音:“玄随子应当是你的道名,你出家前的俗名唤何?”
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难回答,至少比方才的问题要好回答很多。
我犹豫片刻,总觉得一昧的拒绝他的善意,不太有礼貌,便还是低声告诉了他。
“遥岚。”
“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君权神授念诗时带着奇妙的神韵,宛若凝月镜湖颤动出平缓涟漪,吐露唇齿间带出暧昧:“悬于山间隐约雾气,很有意境的名字。”
这诗词用在这里不太妙吧。
毕竟下一句可是‘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分不清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抿着嘴唇,不接话。
可君权神授并未给我逃避的机会,更无视了我略微窘迫的反应,从容不迫接下去道:“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君权。”微妙的郁闷似一缕蛛丝缠上心头。微不可察,却又无法彻底忽视。我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他,“我竟不知你对道家书籍亦有涉猎。”
此诗句出自阮嗣宗的著作,虽是谈论老庄之学,偏生这截取的诗句却极为不妥。虚无中的意指,云气消散,短暂相会的神女回归云台,诗人心生思念而再不能相见的惆怅。
“哈,或是因你是道家之人,吾无意时亦会研究。”
他披落一头长发,衣袍宽大,沾染了几许月色在夜风里飘拂。
我没看一阵就觉得心慌,忙移开视线。
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怎么回答,好似都不对。
再说,他研究道家之学作什么,难不成也想修道么?
——怎么可能。
我无计可施,想要转身离开,却没借口,只好强撑着和他在这里吹冷风。
“你实无须对吾这般防备。”看我不说话了,君权神授有些无奈,笑道:“平日里见你对绿之子等人可不曾拘束举止。”
“那不一样。”我纳闷的说。
君权神授沉吟一声,问:“哪里不一样?吾不也是彩绿险磡之人。”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我就是无法用对待他人的态度去对待他,君权神授也不是能让我轻易玩笑的人。
“吾是什么虎豹豺狼吗?会将你吞吃入腹。”君权神授调笑,伸出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放轻松吧,吾还未曾想这般做。”
好痛。
我捂着额头瞪他,什么叫未曾想这般做,难不成以后会这般做不成?
“你实在和绿之子一样无聊。”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闲着没事过来逗我玩的吧,因为现下只有我和他还醒着。
“剑师若听你在背后这般说他,可又会与你打起来。”君权神授眯起眼睛,似乎起了兴致,再次抬起手,悬在我额间。
长得高了不起吗?
我抓住他欲行犯罪的手腕,往外扯了扯:“很痛,别动手动脚。”
“抱歉,看你反应太过有趣。”彩绿险磡众人对君权神授态度恭敬,大抵是很少有反抗他的存在,他有些新奇地扫过我与他交握的手,食指微动,“吾可让你弹回来。”
面前银月一般的双眼,双睫低垂,印出我的倒影。
我不适地避让开视线,闷声说:“你那额饰,谁能弹到。”
君权闻言靠近我,双眸里,清晰出现对方凌厉深邃若刀刻斧凿的五官,姿态随意却难掩旷世绝尘、孤横峰峦的气势。
“吾允许你取下。”他俯下身子,唇角微微一勾,墨绿色的长发几欲飘落我脸颊,“只要你想。”
太近了。
交握的手因距离的拉近而压下,我不小心蹭到他衣袍以外的皮肤。
温暖得近乎灼热,贴在指尖宛若火焰。
我慌忙松开手,大气不敢喘:“我还没那么无聊。”
“可惜。”他真心实意般感叹,仿佛我错过了多么大的好事,且意有所指:“这机会可不多。”
我瞪他一眼:“谁稀罕。”
“哈。”君权神授衣袖一拂,我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似青泉碧林般清新气味,混着体温扑面而来,“为吾奏一曲吧。”
凭什么啊!
我心里这般腹诽,却没有拒绝,欲弯身坐下。
君权神授拽住我手腕阻止了我,“土地寒凉。”
说着,他化出琴台,木质桌椅刻着繁复纹路,细微处打磨光滑,不似仓促准备的物品,上头还摆着茶杯。
他回过头来,语调平静无波,“此琴台赠你。”
端坐琴台,好过坐在地上。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摆好琴,勾指捻动琴弦,流水之音从指下流淌而出。
君权神授坐在琴台另一侧,端起长杯在手,闭眼细细倾听,月色下神色十分好看。
角木琴声起,无数淡蓝色灵光自阵中溢出,围绕我与他蹁跹,似梨雪翩翩,落英缤纷。
以前只曾对圣树奏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旁听。
总觉得哪里怪怪,水灵亦非常亲近他,是因为何故?
搞不清楚,他的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我同闭上眼,专心于演奏之上。
不曾见当我闭眼时,君权神授抬起了眼,视线落在我身上,久久。
3.
弹了一晚上的琴,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难免困倦。
在床上抱着棉被坐着发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想要爬起来工作。
不对!这天色——
反应了好一会,终于想起彩绿险磡已重新沉睡,我现在是休假模式这一点。
啊,好累。
我重新倒回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现在是我和君权神授的二人世界……
我呸——
完了,被临界法则传染,什么二人世界,没影的事。
那个工作狂现下大概在房内专心感应彩绿险磡全境,虽说现下彩绿险磡正处于封闭中,可偶尔还是会有人能通过异法前来。他是在众人沉睡时充当守卫,保护上下,维持界法运作,避免众人沉眠被打扰。
说起通过异法前来的人,其实还蛮出名……
——苦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素还真。
就不知他何时再前来,能否顺便把我带出去。
不然我是要等燹王开六王股权大会开到什么时候?话又说回来,所谓股权大会到底是什么,我只听临界法则失言吐槽过什么开天计划还是开荒计划……
看彩绿险磡平日的作风,我怀疑不会是什么沙漠改造计划?
唔,思考到燹王绑架我的理由,总觉得这个说服力相当的强。
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打发一会时间,我终是披头散发地起身打理自己。
苦境之人的装扮总是繁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头发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光是穿衣盘发都要花半个时辰。这年头要当个先天真的不容易,所以不能怪有些人不脱外衣睡觉。
推门向外,昏暗无一人的风景。
缓步走过幽深小径,眼前微光浅漏,点点荧光落在地面,斑驳似棋盘落子。
这条路走了没千回也有百次,我闭着眼睛都能走,无惧光线幽暗。
圣树禁地,宛若断裂的悬崖边缘,狂风吹拂,我将角木琴搁置在桌上,抬首看参天的圣树。圣树独立寒风中,岁月痕迹映枝桠,躯体斑驳带着层层龟裂的纹路。
虽说我时常带着角木琴过来缓解情况,可毕竟作用有限,只能维持生源不过分流失,还不能令其重生嫩绿。
嫩绿……
发现角落伸展至边缘的树枝上竟生了一个小小的叶苞,我略有惊讶,伸手化出桥梁搭建,上前细细观察。
当真是叶苞,看起来方生出不久,在逐渐有枯败之像的圣树上尤其明显。
这可否代表了圣树有好转之态?
看来新设的法阵运转确有其效,若能加长角木琴疗愈的时间,或许还能生出更多苞芽。
我轻抚着粗糙的树枝,低低笑道:“太好了,你开始好转了。”
树梢在风中摇摆,似也与我一般开心。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遥岚。”
我一惊,猝然回首。
悬崖边站着君权神授,他不知何时来到。
怎么总是现身得这般神出鬼没,而且还叫我的俗名。
出家前的名字已经许久未有人唤过,初听此名,我还有一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出家前的时日。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欲上前:“你怎么来了。”
还没走出一步,忽感到头皮上传来一阵微痛,我往后一摸,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了树枝之上。
君权神授也发现了这个意外,快步上前来看了看,冷静道:“缠得有些深。”
枝芽脆弱,若是强扯,保不齐会牵扯到方结苞不久的叶梢。
“可有带利器?”我不敢乱动,僵在原地小心问身前的君权神授。
君权神授沉默了一阵,“禁地不可带入金铁之器。”
圣树攸关彩绿险磡生源,这是为了必要所立的规矩。
可是硬扯的话,我不舍得那片嫩绿。好不容易才长出,我怎么这般不小心。
背对着圣树,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发丝牵扯在上方,一时和君权神授大眼瞪小眼。
君权神授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越过我脑后,落在枝芽上,一用力,就想折断。
“等等!”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阻止:“你就不能把我的头发割断吗?”
他低头扫了我一眼,神色淡淡:“身体发肤。”
没想到你一个出身彩绿险磡的人,还比苦境之人讲究。
“总比圣树重要。”我皱眉,凝指为剑,打算强行割断,“好不容易发芽,不能受损。”
君权神授这才发现在我水绿发色下藏着的小小叶苞,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建议道:“小心一些,或能解开。”
诶?能解开?
那可比我自己割断好多了,毕竟看不见,也不知会不会伤到圣树。
我默默抬头,用眼神求助身前的君权神授。
他叹了一口气,手掌上圣扉之晶收起,双手绕到我脑后,微微俯下身来。
原本浅淡的气息因为距离缩近一下子浓重起来,连带着平静的心湖,都重重漏跳一拍。
呼吸微不可查乱了瞬,我欲别过眼神。
“别动。”君权神授一手扯住纠缠的发丝,虚拢住我的手稳定如初,微微侧过头,在我耳边悄然道,“发丝纤细,吾需要些时间。”
我感到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藏在袖下的手拢紧几分,抬起眼勉强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快些。”
他轻笑了声,含糊的声线在喉咙闷闷滚过,“吾知晓。”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君权神授弯过身的动作,几乎将上半身都靠过来,只要我稍微将视线下滑,就能看到他无比宽广的胸怀,这么一联想,我顿时感到呼吸都困难。
脑后牵连的发丝传来微小的动作,大概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