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釉感觉精神沉沉,待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床帐。
“少爷,您醒了。”小六的声音激动而压抑,他倾身凑过去看凉釉,“您感觉如何?对,我得和夫人说一声。”
说着,喊着门外候着的人去告知凉母。
凉釉躺得有些疲倦,微微撑起身子,只感觉右侧疼痛。
“少爷,先别起身!”小六忙扶着他。
“这是什么时辰了?”凉釉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六端着水过来,拿勺子浅浅喂了两口,“不到酉时。”
正说着,郎中、凉母众人就一拥而进。
等郎中看完离开,凉母坐在凉釉身侧拉着他的手说话。
“郎中可说了,得静养,让厨房给你好好补补。我今日看到你时啊,心真的揪得难受,衣服上都是血……”
凉刘氏牵着南临在一旁也时不时插嘴两句,叮嘱他最近要好好休养。
凉釉就听着两人念叨,点点头安慰凉母,“我使劲吃,等好了肯定长胖几斤。”
说着,看南临站凉刘氏身后盯着他不敢上前,挥手招他,“南临,最近我可得在家中一直待着了,你有空就来和我玩。”
南临眼睛盯着他受伤的地方,肉肉的脸颊鼓着,走上前摸凉釉的脸,“叔叔痛痛,打坏人,要睡觉。”
凉釉笑着捏他脸,“南临真棒,叔叔不睡觉的时候就找你玩。”
到底是流了血,凉母看他精神不济,叫凉刘氏先回,“看也看过了,留这儿也没用,回去吧。”
凉釉接话:“娘您也回去,我没什么事,躺着多休息就好了。”
“那你可得好好休息啊,郎中在你院里住着,有什么不舒服要叫他看。你爷奶那儿,我们还没说,等过两日养好点再说。”
“好,放心。”
将两人赶回去,凉釉让小六扶着靠坐起来,感觉气顺了,躺着身板都僵硬了。
“官府的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小六摇头,“官差把小七押走了,应该和他有些关系。现在老爷和大少爷都在那儿。”
凉釉抬眼看他,有一丝困惑,又有些了然。
“小七么……你和他在我身边多久了?”
即使小六感觉自己一直忠心耿耿,此刻听着这问话也有点打颤,“回少爷,小六在您身边伺候已经十七年了,小七有十四年。”
“都还挺长。”凉釉说了这一句,没再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忽然,外面小厮通报,邓随过来了,此刻在凉府厅堂等着。
待邓随进来,看凉釉坐那儿脸色有些苍白地笑着,他似乎松了口气,坐他旁边话语不断。
“你可吓死我了。我在酒楼等半天,还以为你耍我,来府上找就听说你在路上受伤了。我心就提着不敢放下了。这怎么、去个酒楼还在路上被人伤了呢……”
邓随有些被吓到,他忙完家中的乱麻,好不容易想约凉釉放松下,结果就遇到了这事。
凉釉在房中睡觉的时候,他进来看过一回,也不知他得几点醒,还特意吩咐下人在凉府守着,人一醒他就赶过来。
凉釉倒是这里最淡定的一个,此刻听着邓随的抱怨,只是笑了笑,“没办法,少爷我太耀眼了,总有些人会被光芒闪到。”
邓随立刻一副噎住的表情。
“哈哈、咳。”凉釉太猖狂,笑得一用力,伤口就痛了。
“您可好好养着吧。没三个月我可不敢再约你了。”邓随可算是笑了,调侃着说。
和凉釉说了会儿话,留下一堆从家中搜罗的补品,邓随踩着夜色回去。
凉釉的晚饭端到了床边,小六伺候着。
今晚的菜色尽是清淡营养的,才吃第一顿,凉釉还算配合。
正吃着,凉父和凉壁走了进来。
“爹、大哥,有没有吃饭?”
凉父脸上和煦,见他吃得挺开心的样子,笑着道:“吃了。你慢慢吃,我们就是来和你说说情况。”
事情其实很简单,老人的儿子在中秋当天溺水而亡。
据老人讲,那日村里有人见过他儿子和小七见面,似乎还有争执,傍晚,男人的尸体顺着水流漂到了村里浣洗的地方。
“那他怎么不报官?”凉釉眉头皱起。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出一条人命。
凉父脑中闪过堂上的画面。
老人跪在地上,目光在凉父和小七之间摆动,露着一丝压抑的疯狂与悲痛,“报官?你们都是一伙的!官商勾结,我们就是草芥,哪里斗得过你们!”
凉釉目露困惑,这是什么理由?当朝的官府可太为民做主了,商人地位高,但也没有那么嚣张得敢草菅人命,官府还包庇吧?
而且,“这事儿说到底也和我没关吧?也和官商勾不勾结没关吧?”
一旁的凉壁眼中带着嘲讽,“本来是没关的,但奈何有些人在外总扯着幌子做事,村中农人不知情,总以为那是什么大人物。”
按老人说的,小七和他家人总说小七是凉府最受宠的少爷心腹,在府上那是能左右主人想法的存在。
无知又愚昧。
“更何况,他其实没证据说是小七害死他儿子,只是村里有传闻说小七和他儿子有争执。”
凉釉听完,脑中只有四个字:无妄之灾。
小七就在他旁边,那人却是执着地想sha他,就因为这是他觉得的罪魁祸首的庇佑之人?
凉釉剩下的菜也不想吃了,挥手让小六收走。
“那现在呢?”
“小七和老人先收押,官府要去村里调查老人儿子的事。”
凉壁坐到凉釉身边,拉着他衣服看。
“幸好力度不算大,下回出门多带些人。”
凉釉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他都带了那么多人了,还不是没防住。
而且,“我还怕人太多,到时候谁给我一刀呢。”
凉父眉毛一竖,沉着脸。
“府上的人还是得定期查下。”
凉壁应是,捏捏他脸,“想什么呢?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凉釉瞪他,“痛!”
“好了好了,让你弟好好休息。”
两人走后,凉釉又躺下准备睡觉了。
眼睛很疲倦,脑中还混乱着。
“今晚别熄灯,让守夜的人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凉釉的声音淡淡的。
小六应着,将各处的灯检查一遍,叮嘱好守夜的下人听好动静,若是有什么一定要叫他才走开。
凉釉在灯火明亮的室内看着床帐发呆,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小时候。
或许是小七的事让脑子产生了联想,此刻静谧的室内让凉釉有些恐惧。
人心是什么呢?下人与主人的关系应该是什么呢?
前一刻笑盈盈、温和的脸,下一秒就狰狞。
“小少爷,我对不起您,原谅我,我没办法。就这一次!他拿到钱了,我就让他把您安安全全地送回去。我们会离你远远的……”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凉釉似乎又闻到了潮湿发霉的味道,眼睛似乎还在黑暗中。
眨眨眼,还是明亮的寝室。
凉釉对自己说,外面的人都是凉府用了半辈子的,而且,卓铭和小六一定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不用害怕。
再说了,他现在已经二十二了,有反抗能力了。
凉釉脑子清醒,但所幸喝了药,里面有安眠的成分,熬着熬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日。
小六在给凉釉擦脸,轻声说:“少爷,关公子在门外。”
凉釉瞬间睁眼,“这么早?快叫他进来。对了,早膳让厨房多上点,要重口味一点的。”
关执在凉府外等着,脸色沉沉。
“关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还没进里间,关执的眼睛就定在了床上的人影。
凉釉转头冲他笑,“怎么板着个脸?我还好好着呢。”
关执倾身看他,目光在中衣上梭巡,很快就定在了伤口处。
“伤到了这里?痛吗?”
关执难得地问了句废话。
他眼睛泛着红丝,伸手在伤口旁不敢落下,转而摩挲着他的脸颊肉。
昨日等他听到消息,已经是亥时了,他不敢过来打扰凉釉,抓着说闲话的下人问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街市上人多,看到的人一传二地,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夸张地说血流一地,抬去救时郎中直摇头,又抬回家了。
关执丢下战战兢兢的下人,寻到了医馆,敲开门问了学徒,知道凉釉没生命危险,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大晚上的,坐不住,又吩咐人去官府打听。
一晚上没眯多久,来凉府等着凉釉睡醒。
此刻见到人,心才算是安了些。
凉釉看得明白他的担忧与心疼,笑着蹭蹭他的手,“郎中说没伤太深,每天换药、喝药,好好养着就没问题。”
“少爷,早膳到了。”小六站在外面没进来。
“都端进来吧。”
小木桌被移到床边,摆上了各式吃食。
凉釉看着关执盯着飘红油的碗,忙道:“这是你的,你肯定也没吃早膳吧。”
关执才移开目光。
见小六端着肉粥打算给凉釉喂,他伸手接过去,“我来。”
凉釉和他对视,见他坚定,便挥手让小六退下。
“你不饿啊?”
“不饿。”
关执垂眸看着粥碗,小小的勺子在他手中捏着,在粥里缓缓转圈,“有点烫,要不要先吃点其他?”
“嗯,给我个肉包吧。”
他其实比昨天好些了,右手不用太大力就不会扯到伤口,左手更是自如,但奈何周围人似乎都觉得他躺床到手都不能动。
关执拿了个肉包递给他,看着他慢慢吃着,没什么不适的样子,才放心地低头继续搅拌。
“唔,味道淡了点。”凉釉吃了两口,皱眉看里面的肉,厨房似乎把肉馅的调料放轻了许多。
他有点预料到之后的饭菜了。
关执轻笑着回:“是该淡点,养身体。”
凉釉冲他努嘴,带着点不满,还是把肉包吃完了。
关执伺候人出乎意料地细心,温热的粥盛平勺,递到凉釉嘴边。
凉釉吃了两口,有些许不自在,挥挥自己左手,“我用这个手吃吧?这个手一点不事儿。”
见关执没立刻拒绝,他语气带点撒娇,“试试嘛,我不端粥,就用个勺子有什么难的。”
最终,关执一手端着粥,一手拿着帕子准备随时给他擦嘴角。
索性凉釉没那么废,左手使得不顺,但是也是够用的。
“我吃饱啦,你快吃,有没有冷?”
“还没。”
关执自己吃得很快,也不挑,端起辣油汤碗三两下吃完。
待小六把东西收走,两人在寝室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