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凉府唯一一位小姐的出阁宴正在举办着。
厅堂中摆着几桌酒席,女眷一侧放了两张屏风。
凉釉和凉壁夹着张译坐一起,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灌着酒。
纵使是早早就知道凉娅要嫁到张家去了,此刻吃着她的出阁宴,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只能让这个带她离家的人多喝两杯解解气了。
凉壁一向是温文尔雅的样子,面上带着笑,两句话就让人一杯酒喝下肚还没反应过来。
张译来之前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也不挣扎,对小舅子笑着,让喝就喝。
“张译哥酒量真好,今日喜庆,再敬你一杯。”凉釉看他和大哥喝完,立刻端着酒杯朝他看。
张译无奈一笑,“喝,等我先吃口东西。”
凉釉也喝了不少,等待期间就单手托腮盯着菜发愣。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唤他。
转头一看,凉娅正在屏风旁招手。
“姐……”凉釉脚步微乱走过去。
下一刻人就清醒了。
“痛!姐、姐!”凉釉捂着耳朵,五官皱成一团。
凉娅松开拧他的手,轻瞪他,“你们悠着点,不要灌他了!明天还得喝一天呢。”
凉釉立刻嬉皮笑脸地说:“哟,这就心疼他了,我们不也在喝,你就不心疼我们……”
凉娅拍他,“行了,你也不许喝了。”
被凉娅警告一番,凉釉老老实实和大哥说了。
凉壁笑着没说话,不过今日也灌够了,明日还有一场呢。
待大伙吃饱聊够,凉釉随家人送完客往回走。
看着依偎着凉母的凉娅,凉釉忍不住上前揪她头发。
明日起就不能这样干了。
又惹得凉娅跳脚骂他,凉釉笑着往自己院子溜。
凉母看着两人闹,笑容有几分复杂。
凉娅见凉釉跑了,转身回凉母旁边,挽着她的手,两人去了凉娅的房中。
听着凉母叮嘱已经重复了几遍的事项,凉娅难得没顶嘴,只点头应是。
见凉母还是一脸不放心,她笑着安慰:“娘,您放心,都在南海城中,我隔三差五就回来看您。有你们看着张译,我硬气着呢。”
这一夜过得很快。
凉釉还没反应,就被小六叫起来了。
随着凉娅到张家,凉釉看着四处大红的装饰,半是喜悦半是落寞。
忽然有谁靠近,凉釉转头看。
“你也来了。”
他说完就笑了下,是了,都是在南海城的,张家肯定会邀请关执了。
说来凉釉也好些日子没见关执了。
那次从闲雅庄一道回南海城,关执就开始忙碌了,后来又是凉釉时不时为他姐忙碌,倒是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些许。
周围都是观礼的人,凉壁也站在凉釉旁边,关执和凉壁简单打着招呼,盯着凉釉的脸看了两眼,笑着拍拍他。
“祝福令姐夫妻恩爱,家庭幸福。”
凉釉笑着嗔他一眼,还说话一套一套的,虽然这是正常的对话。
“我忙完了,凉公子可有空去玩?”关执盯着他眼睛看。
凉釉撞了他一下,“晚点看看吧。”
观礼的凉壁耳里留意着两人的对话,有些许奇怪,虽然早听凉母说凉釉总去闲雅庄玩,但却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
凉府和关执有些许生意往来,凉壁和关执打交道的感受倒是也不错。
至少不像其他人对关执的评价:像个在空中环视大家的老鹰,随时找准机会叼上一口。
甚至,凉壁觉得他在合作中毫不费力地获得了很好的利益。
凉壁余光看了两人一眼,说说笑笑,很和谐。
一日忙忙碌碌,凉釉也不知自己在干嘛,又灌了张译一场。
他搭着小六的手臂摇摇晃晃走出张府。
一眼就见关执站在偏僻处。
挥开小六的手,凉釉跌跌撞撞走过去,脚步凌乱,一下扑到了他怀里。
也不起身,他仰头看着关执笑,“你怎么又没走。”
关执扶稳他,两人还是贴着站一起。
“料想你会喝醉酒,想看一眼。”
凉釉傻笑,下一秒瘪着嘴,“我姐以后就住这儿了,她不回家了。”
关执哄这个醉鬼,“过两日就回了。”
“对!两边都住,一旬在家,一旬在这儿……”凉釉嘟囔,眉头紧皱。
他家人口简单,凉釉三人从小一起玩着,感情很好,此刻便有些难受了。
关执点头哄他。
这人是关执见过最不厌恶的醉鬼。
关执哄着,手在他脸上揩了揩眼尾的一点水,看着他一会儿瘪嘴瞪人,一会儿笑咧着,只觉得手痒、心痒。
有种,既想欺负他,又怕他被欺负的感觉。
“凉釉!回家了。”
不远处,凉壁在呼喊。
凉壁也喝了不少,此刻在夜色中眼睛有些朦胧,看着那两个靠得极近的人,脑子有点迷糊。
凉釉摔了?
回程,凉壁和凉釉坐一辆马车上。
“你怎么和关执这么熟?”
凉釉睁大眼看他,“我当然和他熟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嘿嘿,关执人可好了,而且他比你还好看。”
凉壁勉强维持的理智被凉釉打乱,索性闭眼不说话了。
这两人交好也没什么坏处。
这两天喝酒多了,凉釉在家足足窝了三天。
连凉娅回门都只是浅酌两杯了。
这日邓随约他见面。
凉釉带着仆人溜达着走去酒楼。
秋末,天气凉爽,凉釉也不赶着去,慢悠悠地走。
街道上人不少,摆摊卖东西的、闲逛的。
凉釉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邓随之前忙得好长时间都空和他玩了,今天晾他一会儿。
凉釉感觉这就是一个寻常而开心的一天,事情发生的一刻都还没回过神,愣愣地看着被卓铭摔到地上按住的老人。
头发苍白,脸上狰狞疯狂,眼睛直盯着凉釉,带着赤luo裸的恨意。
小六声音尖锐,在一旁喊着他。
卓铭着急地抬头看着他,手上按着老人的力道大得老人满脸通红歪在地上。
凉釉很是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
右胸膛上有鲜血缓缓流下,小六手上拿着帕子,想按上去又不敢,使劲颤抖着。
其余护卫围着凉釉站了一圈。
“快!送医馆。”
凉釉有点晕乎,被抬着往医馆送时渐渐昏睡过去,徒留耳边小六和护卫的大呼小叫声。
凉父今日难得休息,正和凉母在院子散步。
见仆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眉头一皱,“怎么了?慌成这样。”
“老、老爷,小少爷被人伤了!”
凉母的笑容一下消失,捂着胸,跌跌撞撞地往后倒,“这、这……”
凉父扶着凉母,目光如炬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下人,缓缓神,他知道问太多这下人也不知。
“在哪儿?备车!”
等凉父到医馆,就见几名郎中围着圈在交谈。
凉母已经扑到了凉釉身边,见他闭着眼,咽下嘴里的哭声,看向郎中。
小六、小七跪在旁边低头不敢说话。
仁康堂的老郎中看着凉父,忙道:“凉老爷子,令郎无生命大碍。”
最要紧的问题先解决,两人心里稍稍放心。
凉父和几位郎中说着具体问题。
凉母转头看凉釉,总觉得这一会儿她儿就脸上憔悴、瘦了。
她也不敢摸他伤口处,盯着那看,声音哽咽,叨叨着:“怎么又是让幼悠遭罪了……我儿太苦了。”
看了一会儿,转头盯着跪那的两人,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被人伤了?”
明明凉釉说要去找邓随玩,怎么就走在大街上出事了?
小六声音颤抖,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少爷正在看摊上的陶人,旁边摊上的老人家忽然就冲上来,捅了……”
凉母眼神恨恨,“人呢?”
此刻的她,脑中已经想着该如何让那人付出代价了。
“被卓铭抓着,应该是官府人带走了。”卓铭现在还没过来。
小七在一旁跪着没说话,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神木木的。
为什么那么巧?
偏偏就撞见了他。
一切都完了,来不及了。
但是也不错,带着凉釉一起毁灭。
就是下手太轻。
没等众人多说什么,官府的人就进来了。
“凉老爷,敢问凉小少爷可有小厮名小七?”
众人目光猛然看过去。
小七忽然笑了出声,抬头看着官差,站起来,声音坦然:“我就是。”
“跟我们走吧。”
凉父紧紧盯着小七,在商场浸淫多年的眼睛在小七脸上扫着。
“凉老爷一道去吧。”
“好,麻烦官爷了。”
凉母看着他们出门,身体软靠在那,喃喃:“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是个白眼狼啊……”
小六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七的背影。
怎么会和小七有关呢?
是了,今日的小七就很反常,看少爷被伤,也没有上前帮忙,他还以为小七是被吓坏了。
但是为什么呢?
小七是被家人卖进凉府的。
小六记得,小七被卖进府也就六七岁,是凉夫人看他可怜买回来的,在院里跟着其他人洒扫,干些简单的事。
小七很会看人脸色,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渐渐地就在小少爷面前露脸了,然后到了小少爷的书房伺候,成了贴身小厮。
这样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小六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和今日的事牵扯上的。
凉母轻轻按着眼角,扶着丫鬟的手起身,又是凉母的端庄威严。
“和郎中说说,看能不能把幼悠抬回家,回家好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