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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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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值房中,燕知鹤指尖捻着一份名册,青瓷茶盏里的热气氤氲了他半边眉眼。季寻之推门进来时,正听见他对着书吏轻笑,“…把陇西李氏的卷子单独誊一份,送去给内阁的大人们瞧瞧。”

书吏躬身退下,季寻之反手合上门,“你又打算坑谁?”

“季大人说笑了,下官惶恐。”燕知鹤推过一盏新茶,“今年春闱考生里混进三成世家子弟,总得有人当恶人。”

季寻之没接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扔在案上,“陛下今早拟的《科举改制十二条》,让你我先行商议。”

竹简展开,“糊名”“誊录”等字眼被朱砂圈得明显,燕知鹤突然笑出声,“咱们小陛下这是要刨世家的根啊。”

“你办不办?”

“办啊,当然要办。”燕知鹤指尖划过“考官异地委派”那行字,“不过得先让刘老爷子他们闹一场——”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楚大人南巡前,给陛下留了份《吏治九弊》?”

季寻之眼神骤冷,“你监视御书房?”

“哪能啊,”燕知鹤从案底抽出一本册子,“昨儿夜里,内阁大人们的门生已经抄录了七份往外省送。”他敲了敲册子封面,“现在全在这儿了。”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江临策满头大汗闯进来,“二位大人快去宣政殿看看吧,陇西李氏带着众世家学子跪在宫门外,说科举新制是寒门挤兑士族…”

宣政殿上,陆昭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殿下跪着七八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为首的御史正声泪俱下,“……寒门学子未经族学熏陶,如何懂得治国之道?老臣恳请陛下三思啊!”

“爱卿此言差矣。”陆昭忽然看向殿角,“燕卿,你出身寒门对吧?”

燕知鹤从容出列,“臣父起先原是县衙马夫。”

满殿哗然中,陆昭轻笑,“朕觉得燕卿治吏的手段,比某些世家子强多了。”他忽然抓起案头《吏治九弊》掷在地上,“楚爱卿在此疏里说,如今六成官员出自商贾世族,朕甚是好奇——”

陆昭故意顿了顿,“世家的生意做得好好的,何时学会治国了?”

死寂中,季寻之突然出列,“陛下,臣提议增设'实务策论',凡候选官员需先赴州县历练三年。” *1

“准。”陆昭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刘御史,“即日起,科举增考农桑、漕运、刑名实务。另设'监察使'一职,由燕卿总领,专查官员举荐舞弊。” *2

当夜,燕知鹤在吏部廨署哼着小曲整理监察使印信,忽听窗外一声轻响,他头也不抬,“季大人夜访,是要查下官的勤廉?”

季寻之推窗而入,满身夜露,“你今日在殿上推波助澜,到底图什么?”

“图个心安,”燕知鹤抛起铜印又接住,“世家把持科举数十年,如今陛下要砸锅,我自然得递锤子。”

他忽然凑近,“其实你我都清楚,小陛下搞这出科举改革,一半为社稷,一半嘛……”

他顿了顿,轻轻地说,“是为讨楚大人欢心。”

季寻之冷眼看他,“楚唤云最厌党争。”

“那又如何?楚大人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有助于咱们这位明君的稳定。更何况,他楚唤云心无党争,可他心系江山社稷……”

话音未落,脖颈突然被剑鞘抵住。

“燕知鹤。”季寻之的声音比剑锋还冷,“你搅弄风云我不管,但若把唤云卷进来……”

“放心。”燕知鹤两指推开剑鞘,笑吟吟的说,“我不过是想让陛下明白,在其位谋其政,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事——必须做。”

“燕知鹤!你明知道陛下此时的精神——”季寻之未说完就被燕知鹤打断。

“所以呢?”他依旧很平静的说,“江山万民远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无论是君还是臣,无论是陆昭还是楚唤云。”

三更的御书房烛火通明,陆昭盯着《科举新制》奏章发呆,朱笔上的墨汁滴在“考官回避制”几个字上,江临策小声提醒,“陛下,该用安神汤了……”

“老师到哪了?”

“刚过淮安,楚大人每日都有奏报……”

“朕问的是私信。”陆昭闭着眼往后一靠,“他给朕的只有公文吗?”

江临策扑通跪下,“楚大人昨日确实有家书送进宫,可陛下正在气头上,说……说烧了……”

陆昭僵住,突然想起昨夜的事,起身就往外冲,江临策连滚带爬追出去,“陛下!夜露伤龙体啊——”

枢密院档案库里,帝王赤着脚在灰烬堆里翻找,指尖突然触到半片未燃尽的信笺,就着月光,他看清上面熟悉的字迹:……昭儿咳血之症恐是心绪所致,你务必哄他按时服药……

夜风吹散余烬,陆昭攥着那角残纸蹲在废墟里,把脸埋进膝盖。

淮安驿站里楚唤云望着帝都方向皱眉,“帝都还没信儿?”

程七低头,“怕是风雨耽搁了……”

“再备一份笔墨。”楚唤云解开衣襟,掏出贴身收着的密信——那是燕知鹤昨夜飞鸽传来的《科举骚乱实录》。

他蘸墨疾书:……务必将陇西李氏与漕运刘氏的联姻详查,此或为破局关键……

笔尖突然顿住,他望着窗外出神,程七小声问,“主子要给季大人添话吗?”

“添一句。”楚唤云垂眸,“就说……我想他了。”

夜雨滂沱,信鸽振翅没入黑暗。

次日清晨,季寻之推开枢密院档案库的门时,陆昭正坐在满地灰烬中,手里攥着那半片信纸,眼神空洞。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两片淤青。

季寻之没说话,只是弯腰拾起散落的奏折,一本本叠好放在案上。

“你……”陆昭忽然开口,声音嘶哑,“老师给你写的信里,从来不会少提朕一句。”

季寻之动作一顿,“陛下,楚唤云待你,从来都是真心。”

陆昭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信纸上的字迹,“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朕?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让你盯着朕喝药?”

“因为陛下不会听。”季寻之直视他,“就像前夜,您宁可砸了御书房,也不肯看一眼他的信。”

陆昭的手指猛地收紧,信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胸口剧烈起伏,却硬生生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怒意,最终只是冷冷道,“……科举的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季寻之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里一紧,却仍旧顺着他的话道,“燕知鹤已经拟好了考官名单,陇西李氏的卷子单独誊录了,就等陛下过目。”

陆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传旨,三日后朕要亲自殿试前十名考生。”

“是。”

季寻之转身要走,却听陆昭忽然又叫住他,“……季寻之。”

季寻之回头。

天子坐在稀薄的晨光与漂浮的灰尘之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朕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厌烦?”

季寻之沉默片刻,走回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楚唤云离京前给我的,说若是陛下发脾气时受伤,就用这个。”

陆昭盯着瓷瓶,没动。

季寻之叹了口气,“陛下,您不让人厌烦,您让人心疼。”

三日后的宣政殿中,殿试如期举行。陆昭端坐龙椅,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昨夜又彻夜未眠,十名考生伏案疾书,其中三名明显是世家子弟,笔下的字迹都透着矜贵。

燕知鹤站在殿侧,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帝王的神色。

陆昭按着太阳穴闭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开口,“停笔。”

众考生愕然抬头。

“朕改主意了。”他站起身,明黄龙袍垂落,“今日不考策论,考实务。”

满殿哗然。

“陇西李璋何在?”陆昭点名。

“臣……草民……”一个浑身华锦的少年瑟瑟发抖颤颤巍巍支支吾吾出列跪下说,“小人……李璋……”

“若你赴任县令,遇蝗灾而粮仓空虚,该如何?”

那锦衣少年额头沁出冷汗,“臣、臣当开仓放粮……”

“粮仓已空。”

“那…那向邻县借调……”

“邻县亦遭灾。”

李璋脸色发白,磨磨唧唧答不上来。

陆昭又看向另一名寒门考生,“你说。”

那青衫学子不卑不亢,“先查富户囤粮,以官府文书征用,按市价八成给付欠条,来年税收抵扣。若仍不足,组织壮丁捕蝗换粮,老弱妇孺编草绳换米。”

陆昭眼底一片虚空,转头问燕知鹤,“记下了?”

燕知鹤拱手,“臣这就拟任免名单。”

世家老臣们面如土色,却无人敢出声——谁都看得出,少年天子今日是铁了心要撕破脸。

御花园中,陆昭独自坐在石亭里,面前摊着燕知鹤刚送来的任免奏折,他指尖在“李璋”的名字上划过,朱笔悬而未决。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寻之端着药碗走来,“陛下,该用药了。”

陆昭没接,只是问,“你说……朕是不是太狠了?”

季寻之把药碗放在他手边,“陛下是指黜落李氏子弟,还是指逼楚唤云南巡?”

陆昭手指一颤,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红痕。

季寻之继续道,“若陛下问的是科举改革,臣以为,您做得对。”

陆昭抬头看他。

“但若陛下问的是楚唤云……”季寻之轻叹,“您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

“温和?”陆昭冷笑,“朕试过了。朕给他权力,给他信任,可他眼里永远只有你!”

季寻之忽然笑了,“那陛下知不知道,他临走前一夜,在我房里说了什么?”

陆昭攥紧笔杆,“……什么?”

“他说,'昭儿这些年,太苦了。'”季寻之望向远处的宫灯,“他说陛下自七岁登基以来,就再也没撒过娇,没任性过,连他都没再见陛下哭过。”

陆昭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还说……”季寻之轻声道,“希望陛下能对他发脾气,就像寻常人家闹别扭的兄弟那样。”

朱笔“啪”地折断,陆昭猛地站起来,却又硬生生忍住,只是哑声道,“……药太苦,给朕拿蜜饯来。”

季寻之没动,“陛下不爱吃甜。”

“朕现在想吃,不行吗?!”

季寻之看着他发红的眼眶,终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楚唤云准备的,说陛下若肯喝药,就给一颗。”

陆昭盯着那包蜜饯,一把抓过来,连药带蜜饯囫囵吞下。苦味和甜味在舌尖炸开,他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咳出眼泪。

季寻之静静上前给帝王拍着后背,等他缓过来才说,“三日后楚唤云就回来了。”

陆昭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沙哑,“……朕知道。”

夜风吹散云层,露出满天星子。季寻之忽然道,“其实陛下很清楚,楚唤云永远不会离开您。”

“朕知道。”陆昭望着星空,“可朕就是怕。”

这一刻,陆昭不是执掌生杀的帝王,只是个害怕被抛弃的少年,是个争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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