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反过来说，下梁都歪了，上梁很可能也正不到哪去。平时板着脸套话、笑眯眯罚人的队长，也有缩着脖子心虚的时候。

和晟阳不一样，季常明就往那一坐，脸上写满了冷漠俩字，也不生气，也没不理人，只不过是从晟阳醒来到现在一直没给她一个正眼罢了。

好在，队长磨人的功力也是和某队员一脉相承的，在她不懈地骚扰之下，季常明终于看着她说了一句话：“晟阳，你长能耐了啊？忽悠安尘就算了，连我你都防？”

“我没有啊！没有。”晟阳知道，这种时候，面对季常明，怎么狡辩都不如实话实说，“我只是告诉夏晓青想跟着的话得先过你那一关，绝对没有防着你不让你跟进去的意思。”

“偏心啊晟姐……”

巫雨诚话刚说了个开头，被一眼瞪回去了。

就偏心怎么了！就算我不偏心你敢说她吗？就算她真干什么了我让她加班你敢支使她吗？

“常明……”安尘苦笑，“什么叫忽悠我就算了啊？”

晟阳话不过脑子地替季常明回他：“嗯嗯嗯下次还忽悠你。”

安尘：“……”

“行了，别在我这腻歪了。”季常明推开晟阳，起身要离开，“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见状，晟阳有些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常明！我真不是……”

“我知道。”季常明把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扒开，低声说，“没生气，就算你真防着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有‘前科’。”

“都翻旧账了还没生气。”晟阳嘟嘟囔囔地说，“当时是我有点过激了，再说，常明你都跟我保证过了，我信你。”

两人打哑谜似的边说边往外走，影子还没从门口消失呢，屋内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安尘——这唯一的可能知情者。

“很久之前的一点意外。”安尘说。显然，众人对此说明并不满意。

“不能说吗？”夏晓青问。

“不是。”安尘摇摇头，想了想，虽然他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但毕竟那两人没主动提起过，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态度，他也不好说得太详细，模棱两可地把事情一句带过了，“其实就是之前有一次，出了点意外，常明重伤，晟阳吓得不轻，那之后挺长一段时间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一秒不漏地跟着她。一开始常明知道她害怕，再加上伤还没好确实也不方便，就顺着她了，结果伤好之后晟阳还是不放心，这个危险那个不行的，最后两人吵了好大一架。”

时月伊问：“那尘哥你呢？”

安尘缩了缩肩膀，似是不愿回忆那段苦逼的过去，说：“躲着。”

巫雨诚继续问：“躲着？”

“对。”安尘点头，“一开始，她俩都憋着火，一个伤员刚恢复行动能力没多久，一个之前吓得差点没跟伤员一块进抢救室，有火不好意思朝对方撒，就找我的茬。”

他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势必要把快憋成压缩饼干的苦诉出来：“明明我也被吓着了好不好？就因为我没偏激表现得还像个正常人吗？而且后面，伤好彻底了，她俩就开始呛嘴，呛不了两句感觉要吵起来了，就往我身上拐，靠骂我一句来强行结尾。”

几个人听得津津有味，巫雨诚还在旁边乐呵呵地问：“那最后吵得厉害那次呢？怎么结束的？”

“不知道。”安尘说，“我跑了，反正她俩就算打起来也不会下死手，但是我怕被打。”

巫雨诚和时月伊在旁边笑，就一个夏晓青还有点良心，只是面上带了点笑意，没太猖狂。

但夏晓青说：“其实安尘哥你要是在第一次被牵连的时候煽风点个火，说不定就早吵早结束了，只不过是你跑不掉而已。”

有点良心，但不多。

忽然，办公室内的照明设备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闪烁的红色灯光，急促的警报声随之炸响，温润谦和的声音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响起，不急不缓地说：“无记录者一名进入防护罩内，请问是否采取措施。”

“你先把警报什么的都关了，冬友。”巫雨诚说。

“再调回你平时的模式。”时月伊接上，捂着耳朵的手放开，没往下落，直接去了巫雨诚后脑勺上，“你丫又闲得没事霍霍冬友玩是吧？哪天让球球把你卸了改装成智障机器人。”

“关我什么事啊，而且什么就又？”巫雨诚捂着后脑勺，难得摆上一副带了那么点真情实感的委屈的表情。

不怪时月伊，忽然又响又闪这么一通，动作、表情、视线，他都一点反应也没有，看着是挺像事先知道会有这么一茬的。

但巫雨诚这次确实是无辜的。

死鱼虽欠，但胜在诚实，招了打会上蹿下跳地跑，但绝不会不认罪。

“是晟阳吧？”安尘说，得到了冬友肯定的答复后才继续，“再有类似情况说一声就行，别的就算了吧，对心脏不太好。”

冬友微妙地顿了一瞬，随即表示了解。

鉴于制造他的人对自己的技术和自己的造物都有着足够的信心，冬友在接收命令并执行上是具有一定的自主性的，抛去这一份来自数据的判断，其余人的指令也是有先后级的。

例如栖影楼内这七人的优先度远高于夏知春，再例如夏知春的优先度也远高于其他人类，因为在仇秋给他的设置的程序里，栖影楼外的其余人类并不是他需要服务或忠诚的对象。至于夏知春，他与夏晓青之间存在亲缘关系，且二人互相都表现得十分友好，于是冬友判断，他是“其余人类”中的特殊项。

而栖影楼中的七人，自然也是要分个先后的。

排在最先的自然是他的制造者，第二也自然是他们的队长。也就是说，当安尘与晟阳的指令发生冲突，在没有其他影响因素的前提下，冬友会优先执行晟阳的指令。

至于现在嘛……

追在季常明屁股后面晟阳本人也被这警报搞得紧绷了一瞬，随后，冬友从她的面部表情中分析到了一点烦躁的情绪，初步判断，其本人对自己的这个指令也并不是很满意。

“我去看一眼吧。”夏晓青说。

伯奇的地盘并没有真的像鸟巢似的有一圈树枝子围着，甚至地上连条线也没有，虽说会来这边闲逛的人不多，但误入也不是不可能，以往，如果只是进入外围区域，冬友甚至不会因此打扰这里的主人们，他们也懒得去看看对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只不过最近的异常情况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紧张些。

上次还只是被逼得主动破坏梦境，这次甚至是在还未完全下最终定论时自杀。

还有那些奇怪的反应，那些奇怪的话。

他们好像骤然被打回到刚刚结成的那段时间，只能靠不断做出不合常理的猜测，再想办法去验证这些猜测，摸索着一点一点寻找规则。

而现在的局面，究竟是进到了下一阶段的关卡，还是走了岔路要重头再来呢？

梦主人或许也是真实存在、或存在过的人，梦主人和他们一样会受到限制，一个梦境或许有不止一个主人，死亡条件被达成也可能会得到幸运女神的青睐，远道而来的死神也会忘了带镰刀。

如果梦魇实际是和他们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同类，如果超自然现象实际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超乎想象的高科技。那他们……也可能是他，总之，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方在梦境中死亡，或梦境被破坏，现实中的身体会怎么样？为什么要给自己人也设下重重障碍？为了娱乐？又或者，他们也只是被卷入其中？

疑问太多了，且无从求证，他们只能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试图窥探到真相的一角，而在这期间，除了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没什么其他可做的了。

术业有专攻，在梦里拿命玩悬疑小游戏的毕竟不是真的侦探。

至于这最坏的打算，目前也就是“梦主人”实际是一群掌握了某种东西的变态反社会的程度。他们毕竟在明处，需要好歹提防一下对方急眼了直接从现实找过来，放个什么没见过的无逻辑反常理的神奇现象出来，被打个措手不及。

“小心点。”安尘说着，朝巫雨诚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往门口瞥了一眼，灵巧地从窗户跳出去，几息间便不见了身影。

“晓青哥。”

夏晓青走到楼门口，碰巧遇上了刚下来的仇秋，被他喊住，递来一个白色的小物件，长得有点奇怪，看起来可能是个耳机。

仇秋点了点自己的耳廓，说：“放在耳朵上它会自动进入佩戴模式，调整松紧防止掉落。如佩戴者失去意识，会自动向其他佩戴者和冬友发送警报并提供位置，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可以碰一下后方的触控键，相当于打一个无须接通的电话，其他人都没带着也没关系，冬友会代为转达。不想用的时候摘下来关掉就可以，不过冬友那里仍然能接收到位置信息。”

“知道了，谢谢。”夏晓青收下，没急着往耳朵上戴，而是先抬手揉乱了仇秋的头发。

多贴心的小孩啊，不会向其他人提供位置，但冬友仍旧能掌握佩戴者的动向，这是连他们可能作死不想惊动掌刑的外加万一真出事了方便捞一把或去收尸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啊。

就是这外形设计的不太明确，夏晓青边走边翻过来转回去的摆弄了两圈，没看懂应该用哪个边哪个方向往耳朵上贴。

反正仇秋说了会自动调整，夏晓青刚想随便找一边放上去试试，一个陌生的女人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