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进入回忆了。
这次的实景感更强,他能强烈地体验到星弦、云枢两个人的情绪和想法。
这次的云枢长大了,摆脱稚嫩和怯懦,又还未被疯狂的执念缠上,是阳光、意气风发的天才。
“是云枢学长!”“莫古德教授说的小天才就是他?”
“据说莫古德教授要收他当徒弟了,教授给好几家机械装备的大家长发了邀请函,那阵仗似乎要办一个正式的拜师宴。”
“你家收到邀请了?”
“没呢,我也是从同学那听来的,真羡慕啊。”
“是啊,他运气真好。”
穿过热闹的校园,尘倦能感应到云枢的位置,他来到了靠湖的教师公寓。
“我要转系!”是云枢的声音,清脆、昂扬、充满生命力。
他是蒙尘的宝藏,终于在打磨之下开始闪耀夺目的光辉,有一瞬间,尘倦的心软了
——他就该走自己的路,不要掺和到星弦的人生里。
“这可不是儿戏,今年刚成为机械系的首席就要转系,小心贪多吃不下!”莫古德教授劝着,心里并没当回事,在他眼里云枢接下来路已经定好了,他将用毕生的积攒托举这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孩子,让他超越曾经的自己。
“我要转系,我是认真的,教授。”云枢将申请书递到教授面前,一字一句道,“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自始至终我都想进生物系。”
“你再说一遍?”莫古德教授发了火。
“我想进生物系,想治好一个人。”
“这好办,”莫古德大手一挥将云枢的申请书压到抽屉底,点开通讯录,“走我的关系,为他请永生科技的医疗团队。”
“不行,必须是我。”云枢摇头,虽然星弦没有明说,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隐秘,他就像天外来物一样,所有的东西都令人捉摸不透、他从不让人碰伤口,只默许了他一个人。
所以必须是他。
“那你入学的时候就去生物系好了,为什么要来机械系走这一趟?”莫古德教授拍桌,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因为他的要求。”云枢面色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是第一个发现我天赋的人,教授。”
听到这莫古德大概拼凑出了故事全貌,云枢在向一位帮他出泥泞的贵人报恩所以想读生物系,但贵人赏识他的才华,指了另一条路。
这能怪谁呢?
莫古德长叹口气,只道,“申请书我先替你压着,你去拜访一下他吧,也许就会改变想法。”
我不会。云枢斩钉截铁地想着。
但确实,他该去看看了,两年多的时间,只有晴朗的夜晚他望向夜空、月亮也照临着他时,他能自欺欺人地当作,星弦也想起他了。
再不回去他怕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将他彻底忘了。
*** ***
莫古德教授给云枢放了三天假,傍晚,霓虹灯亮起,机器人曲棍球联赛在中央大街的巨幕上热烈上演,云枢站在巨幕之前安静等待。
巨幕所在的大厦是永生科技的本部,据说星弦来这里上班了。
云枢双手抱着一只一米长的绿丝绒盒子,穿上最矜贵、得体的黑金色西装,盯着门口出来的人。
从大幕上比赛由激烈变得平缓,再等到比赛结束,都没有看见星弦。
反而,大张旗鼓站在这里的他成了被关注的对象。
消息错了?
不可能,来之前他上永生科技的官网查过,星弦是星航组研发主席,照片上他戴着金丝眼镜,嘴角噙笑温文尔雅,就是面色苍白了些。
其他一切都好。
“云枢先生。”云枢走神时,背后站过来一个人,提示他,“大人请你过去。”
云枢回头,是一个穿立领风衣,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的人,他的面部特征和身形全被遮掩着,双手揣兜突兀地出现在他背后。
“请跟我来。”
云枢跟了上去,但心情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美丽了。
他嗅到了一丝危机。
——被替代的危机。
他们来到了一家藏在街巷深处的一家旅馆,旅馆门脸左右点着红色的纸灯笼,两抹红透着邪性,远远就能看见。
走近后能看清牌匾上的字“曙光客栈”。
“请进,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枢步入门后,木门自动关闭,客栈内点的全是蜡烛,木桌木椅古朴又精致,是云枢从未见过的风格。
好像这一切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云枢觉得自己和这片区域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压下这股陌生感,见一楼没人,沿着尽头的楼梯上去二楼。
“大人,我到了。”云枢的声音在二楼回荡,二楼的隔间很多,每扇门上的镂空木雕都不一样,逛了一圈之后云枢已经看花了眼。
但他不敢随便推门。
已经两年多没见到星弦了,他越发谨小慎微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大人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大人还会要他吗?
成为首席之后就能留在大人身边吗?
他真的不想被取代。
“别转了,头晕。”星弦推开窗,手撑下巴倚在窗棂上懒懒地望向他,抬手打了声招呼,睡眼惺忪:“进来说话。”
他更清减了,但苍白和疲惫并未减损他的容色,反而衬得他越发矜贵,让人离不开眼。
但还是有些不同,云枢的视线舔过星弦的每一寸皮肤,无意识地吞咽一声。曾经的星弦矜贵高傲令人拜倒臣服;但现在……云枢觉得自己的想法变了。
月亮虽高,但也不是遥不可及。
他想踮脚够一够,并且,赶走环绕在月亮周围的星星。
云枢开口就是一股酸味:“接引我来的人,是谁?”
星弦挑眉,靠在藤条椅上,拥着狐裘披风,笑道,“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云枢以为他会被怼一句“管好你自己。”但星弦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并没有直接怼他。
“他叫苏岐以后你就会熟悉了……如果你还打算跟着我的话。”
以后?为什么星弦提起他时口吻这么熟稔,就仿佛他是先来者,自己才是那个可悲的后来者。
他凭什么?他也是星弦需要的人吗?
感受到心里的酸楚和嫉恨,云枢觉得不可思议,再见面星弦只说了两句话就能让他陷入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中。
云枢有些生气,他的声音也强硬了些,“我已经是机械系的首席了,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星弦看着他气鼓鼓地等着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忍俊不禁,朝他招手,注意到他手里抱着的礼盒。
“带了礼物?”
“嗯。”云枢点头,克制地只回了一个字,行动上却急不可耐地打开礼盒送到星弦手里。
是一只山羊拟人玩偶,身高有手臂那么长,外观格外精致。
又是玩偶,星弦兴致缺缺。
直到山羊玩偶跳出礼盒,稳稳站在了地上。它单膝下跪,手放胸前向他行礼,“亲爱的主人,初次见面,您和今晚的月色一样美不胜收。”
玩偶的跳跃动作流畅、落地时重心很稳,下跪行礼的肢体动作也很协调,叫人赏心悦目。星弦完全从功能性上观察这只玩偶,丝毫没留意它说了什么,它的创造者又怀着怎样的心思。
“桌上有我的药,帮我拿来。”星弦轻声与它交流。
云枢鬼使神差地,伸脚挡在山羊管家的前路,山羊管家智能地绕过了。
“水平不错。”星弦淡淡评价了一句,视线追随着玩偶往返,分毫没落到云枢身上。
云枢气笑了,回忆过往相处的所有记忆,星弦都没有这么轻柔地与他说话,拿药的指令落在他身上,大概就是简短的一个字“药。”
“它还能做什么?防卫可以吗?”说着星弦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向云枢砸去,云枢侧身将茶杯握在手里,洒出的热茶将他的手烫得通红。
“可以。”云枢倒干茶杯里的水朝着尘倦的腿砸了过去,拿到药瓶的山羊管家原地起跳追上茶杯的轨迹,一手将其挡掉。
“啪!”茶杯碎了。
“他只会保护你。这还只是个模型,置入高级芯片加装武器后会更强。”云枢说。
既然星弦对他的才能感兴趣,那不妨将他能做的一一展示出来,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这样自己就能留下来吧。
云枢抢过山羊管家手里的药,强行一键关机,再站到星弦身边,“背上的伤还没好吗?”
云枢靠得太近了,这个距离之下云枢站着他躺着,他等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他。星弦皱眉,冷声回绝了这份关心,“不关你的事。”
“需要上药吗?”
“不用。”
“我看一眼伤口,行吗?”云枢的手从藤椅背上滑下,按在星弦的肩上,离衣襟领口近在咫尺。他蹲下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被厌烦责备的眼神驱赶。
顶着星弦的不满,云枢没有退让。
突然,星弦勾唇笑了,抬手轻飘飘拍走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忘了说了,要跟着我,服从是第一步,但你一点也不乖。”
星弦抬起左手,下一刻,苏岐静默无声地出现在他的影子里,“礼物还给他,送客吧。”
云枢觉得十分荒唐,他弱小的时候,星弦拒绝他的理由是“至少得是首席”,他成为首席了星弦又觉得他不够乖。
他身边已经有更乖更强的人占住了位置。
他是什么贱种吗?眼巴巴地盯着一个看不上他的神,祈求垂怜?
他还不够虔诚吗?
“呵”云枢抬头,看向星弦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恶念。
他突然醒悟了,从始至终,星弦都在教他一个道理——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永远是求不来的。
得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