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馆长,现在的他没有在人形上多做修饰,眉眼周缭绕着金色的妖纹,五官锋利,浑身裹挟着黑金色的妖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白金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一般涌动拴住了他的脖子,这就是方才窒息感的来源。
血液里储存的养分在突然惊颤后迅速消耗,尘倦克制身体条件反射,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
“杀我就坏了规矩。”
“我愿意守就是规矩,不愿意就是一筐废纸。”这种威胁被胡馆长轻蔑地挡了回来。
他语气高傲,但手下的力道却松了。尘倦得以喘息。
他躺在兽皮铺就的软榻上,四周是青黑的岩壁,他应该在一处洞穴里,这里才是金狐本体休憩的地方。
尘倦勾唇,这意味着他离这个世界的真实更进一步了。
“你笑什么?!”
威慑之下尘倦非但没慌张、没求饶,反而气定神闲地笑了。他发现胡馆长是个很矛盾的人,嘴上抱怨祂的约束,厌弃他的怜悯,实际上根本舍不得下手。他脖子上全是发丝勒出来的血痕,但也仅限于此了远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
可仅凭这点是无法让他和同伴们全身而退的。
尘倦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再抬眸,面目气质为之一变,恬淡沉稳的气息一扫而空,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模仿尘子倦的语气神态,回答了他的问题——笑什么?
“再见到你,我高兴啊。”
胡馆长默默审视了尘倦很久。
尘倦坐起,脖颈上鲜红的血线溢出血滴,融合之后成股流下,蓄在了锁骨的凹陷处,瞥见血渍尘倦面色一凝,他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沾沾黏黏的伤口糊了一脖子血,不疼但看着心烦。
得清理一下。
这个念头一起,软榻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便多出了一只药箱,里面有纱布和药酒还有一面铜镜。
“多谢。”
尘倦一手举着镜子一手蘸取药酒上药,药酒沿着脖颈流下了许多,把素白色的衣领染成了黄绿色。
尘倦处理伤口的动作很慢,全程不说话,终于等到胡馆长先开口。
“你的法力呢?”
尘倦垂眸回避他的视线风轻云淡道,“要走回头路总要付出点代价。”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他,胡馆长冷哼一声生硬地抢过尘倦手里的纱布,三两下绕好用指甲划断、打结,包扎好。
【这就哄好了?】
【尘老师是在装“先生”吧,金狐不怀疑吗?】
【再聪明的人也无法抵挡的诈骗——自己骗自己,我哭死。】
尘倦低头,只能看到一只锋利狭长的黑色指甲蹭过他的脸侧,往下滑。
“尘老师演得开心吗?”冰凉锋利的甲缘在尘倦的包扎好的伤处上划过,沿路带起寒意从脖颈处向四肢蔓延。
尘倦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我的身份是不固定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既然尘子倦能在书生和仙人之间切换马甲,那为何不可能是志愿者尘倦呢?
胡馆长:“拿什么证明你是祂?”
尘倦轻笑,“我回来这件事本身就是证据,无须赘述。”尘倦大方地直视胡馆长,挑衅道:“反而是你,你得证明我是假的,这样才敢像吃掉那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一样吃掉我。”
尘倦只是轻轻一推,金狐按在他脖颈上的手就移走了,转而,胡馆长切下一缕白金色头发,化作丝绸将两人的手腕系在了一起。
胡馆长轻勾手腕,尘倦便像被飞驰地边牧猛地拉了一下狗绳,踉跄了七八步才走在胡馆长面前停下。“我不着急,你是真是假无所谓,留下来陪着我就够了。”
【啧,狗狐狸,太恶劣了】
【所以金狐还是没信我们尘宝呗】
【不好说。就算是尘子倦,在金狐心里也被记了一笔遗弃和背叛的罪名,这样的惩罚并不过分。】
挣扎了一刻钟都无法摆脱光绸,尘倦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毛了,他反手握住白金色的光绸用力一拉。
眼前闪现出一面黑金鳞纹的胸甲,胸甲中央描绘着是九条招摇地狐狸尾巴。
头顶传来一阵吸气声,“赶着找死?”
意识回笼后,尘倦才惊觉,两人之间近到呼吸相闻的地步。方才一只拳头擦着他的耳边砸到了墙壁上,这全是因为他拉动了光绸,胡馆长径直“砸”向他,为了不压住他卸掉光绸的力道。
这么说来光绸的约束是双向的。
【斯哈,这才是付费会员该看的东西】
【这话也就隔着世界墙随便说说了,要是进副本被大boss缠上的是你,你就不觉得浪漫了。】
“无论你信不信,我这次回来本意是接你离开的。你怨我恨我我能理解,这些债先记下,待我们离开后再算不迟。”
“我们?你确定是我们?”胡馆长语调上扬,语气明显带着质问和责备。
【好癫呐,患得患失的病娇小狗】
【孩子精神状态都不正常了还能一哄就好,可见是乖小狗。】
【+1狗好人坏】
“是我们。”多说多错,尘倦不想陷入自证陷阱没有给出更多细节说服他。但这个对峙的情境下仅有的三个音节太单薄了。
动作快过大脑,尘倦下意识张开双手,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
尘倦没被推开,两人之间的沉默是对他继续“画饼”的默许。
“我去过二楼的仰止书院了,和白鹿书院一模一样。”尘倦只是陈述现象,没提出具体的问题,但在“重逢”的对话背景下胡馆长应该能自动领会现象下的问题。
果然,胡馆长领会精神,将尘倦的话理解为了某种炫耀:“你很得意?”
【我这个万年备胎秒懂胡馆长的意思,酸死了。】
【胡馆长以为尘宝在炫耀对他的影响,大概就是“你看,我走了这么久你不是还念念不忘,甚至仿造一座仰止书院怀念我。”】
【尘老师愣了一下,应该是没听懂。】
尘倦没理会他的讽刺,继续编织自己的逻辑,“藏书楼里养着的那些……都是什么?”
“你后悔教我点灵术了?”
尘倦发觉胡馆长愈发狡猾,所有回答都藏在问题里,绝不肯先透露半点信息。
尘倦不再绕弯子:“书中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书灵化人只是戏法,你不该因此害人。”
“你也知道只是戏法,留下几个空洞的纸人糊弄我就不告而别,以为他们能替代你吗?”
问题的重点不是在纸人害人吗怎么又被他翻旧账,没完没了了?
“没人能替代我。”尘倦反问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代替我?你的生命容得下更多东西,不可能只是我。”
“这不一样!”胡馆长情绪有些暴躁,急切想要解释,却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才直白说出心里话,“你是有温度有颜色有厚度的,你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你是鲜活的。”
“除了你,所有的地方都是灰色的。”
尘倦愣怔,乍一听这句话是深情又内敛的表白,细想后明白,胡馆长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和他对小世界的观察一样,整个空间里的“真实生物”只有他们两个,这简直就像话本故事里的主角,只有主角才是有声有色的,其他配角都是灰白单薄的背景板,面目模糊的功能性角色。
就像话本故事……
话本故事……
志怪图书馆……
等等。一刹那的灵光将尘倦的洞察串联在一起,他产生了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测。
是否,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可入话本?
他的同伴们进入了书画,本土管理员又有各自归属的话本故事,那他和胡馆长呢?
就算他们目前没有归属的话本,但他们能不能创造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
而故事的结局——
想到这尘倦激动难抑,兴奋地抓住胡馆长的胳膊,双眼刹那明亮起来,“我知道了!我有办法离开了!”
听到“离开”二字胡馆长的面色铁青,和尘倦的欣喜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想要什么结局,我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