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尘倦都在专心等待剧情触发。

一天过去，金狐没回来……

两天三天……没有金狐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了一旬。尘倦每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轨迹：煮药——温书——完成一些字画卖品或是替人抄书的活计——买药，周而复始。

他的小院里无论是室外还是书房、卧室，都被草药腌入味了，药渣一斤斤地往地下埋，身体却每况愈下。

一天傍晚，他捧着热茶坐在炭盆前烤火，思绪飘忽不定杂乱无章，将炭盆挪近也无法抵挡木屋缝隙无孔不入的寒流，他身上压着厚重的毛毯，身体依然逐渐僵硬、失去知觉。

病人就是会矫情一些，挑剔环境、畏寒，精神萎靡，休息的时候还容易胡思乱想。

一时间尘倦脑中多了很多尘子倦和金狐的共同回忆。

尘子倦的房顶是简陋的茅草屋，入秋后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茅屋为秋风所破”的窘境。金狐还是幼崽的时候拿屋顶的窟窿没办法，但也会把尾巴搭在尘子倦颈边为他取暖；再大些金狐在每家每户的屋顶来回跳跃，默默叼来干草和木板笨拙地堵住窟窿。

待他会化形了，尘子倦的屋顶永远都是完整崭新的，仿佛漫天的风雪都绕开了这个小院，不染风霜。这还只是金狐做得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一。

尘子倦的药方里需要百年野山参做药引，是个无底洞，只能用党参平替。金狐习字半年能看懂药方后，给尘子倦叼来了两个巴掌大的野山参，主根粗壮须根舒展，锋利的尖牙小心翼翼地卡在了根须上两处的瘤状突起之间，几乎没有在山参上留下牙印。

从此之后小院的药架永远是满的，按照药方的分量整齐码在药架上，每日补货不曾马虎。

“唉……”

听到自己的叹息声尘倦才从回忆里抽离，心情烦闷。

如果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狐狸报恩的故事就好了。

但遗憾的是，欺骗从一开始就埋下了苦果，曾经有多温馨，真相揭晓后的苦涩就有多浓。按照已知信息，书生是一定会死的，得知书生的死讯金狐会多伤心呢。

内心涌出的无力感和此前的烦闷搅和成一滩凝滞黏腻的烂泥，让尘倦开始反感当下的处境。他不认同尘子倦的处理方式，但又被困在他的身体里只能旁观。

“你接受这个结果吗？”尘倦在心里问道，他没想到尘子倦会给他回应。

【悔之晚矣】

其实尘倦就不该多这一句嘴，于他而言沉默地旁观，记住尘子倦脱离小世界的方法，重新操作一遍带着同伴顺利登出即可，没必要和尘子倦有额外的交集。

但他回应了，他说他后悔了。

尘倦沉默了一刻，目光遥远地落在窗外的药架上，面色舒缓，傍晚的霞光下，靠坐在藤椅上的他周身散布着金红色的光晕，恍若神人，悲悯众生。尘倦开口打破寂静：

“如果可以，我来尝试一条不一样的路？”尘倦意识上浮完全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将这句话说出声了，他再次掌控了身体的主控权，这大概就是尘子倦给他的回答。

“一刻钟之后小院会被官兵包围，我将以行贿科举考官的罪名被巡检官收押，在狱中哮喘病发作，痛苦而终。”尘子倦留下最后的提示信息，拨动时间到下一个命运节点，彻底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

尘倦只觉得浑身一轻，他的意识重新占满了整个神经网。

原来尘子倦的结局是这样狼狈，毕竟他现在正差一个合适的脱离世界的机会，但这么处理太仓促了。

尘倦点开曙光app兑换了变身术，变成了楚未尽的模样，换上简便的玄色短褂从后门溜出直奔李府。

【哦哦哦！尘老师要动手了！】

【我押对了！别看尘老师温温润润的一个人，心里是疾恶如仇的，李权这个祸害乡里的毒瘤他绝对会顺手除掉】

现在正值傍晚，尘倦混在送货的队伍顺利进入李府，询问李权的房间，在屏风后提前藏好，变身术的时间就过了。

好消息：已经藏好了。

坏消息：他不知道变身术时间结束后会直接恢复变身前的状态，他现在完全是居家休息的状态，长发披散，原本“楚未尽”合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松松垮垮大了一圈。

“咚！”原本压在腰带下的匕首因为衣带渐宽而坠落，尘倦弯腰捡起来，不熟练地拔鞘握住手柄部分。

【要不咱还是别动手了，怪生疏的。】

【有点鬼系男友的味道了。】

【房间不点灯，尘老师这模样绝对能装鬼吓死他！】

尘倦专心地适应手里的武器，劈、砍、刺、挑，招招……不像样子。

【突然想念胡馆长了，李权这样的他能一口一个吧。】

【术业有专攻，咱们走的是智商路线，也不用强行动手。】

评论区的话点醒了他。

确实，现实中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是回避型人格，光是接受并消化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就已经费尽力气了，遇到障碍他的第一反应是绕过去，不想让意外的坏事消耗他有限的时间精力。

但一旦时间精力的枷锁消失，甚至曙光商城能额外提供给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为什么要妥协呢。

一阵喧嚣声从房间外传来，喝迷糊的李权推开仆从的搀扶摔进门来扑向餐桌，扫掉了几只茶盏。

他嚷嚷两声赶走要进房收拾的婢女，自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待房间外的脚步声和灯光渐远，尘倦兑换商城的迷魂汤给李权喂下，哄着他写下谋害尘子倦的所有经过。

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发生着。

【这还是我们孱弱的尘老师吗？】

【有些人并非没有做出激烈行为的可能，只是没有行动土壤罢了。尘老师藏得深啊。】

【我们怕不是被尘老师柔弱的外表骗了，他喂迷魂汤的时候手都不带抖的，哄骗人的话一套又一套完全不带心虚】

尘倦拿到李权画押的口供，折好带在身上，趁着日出前离开了李府，又在清晨找到记忆中巡查官会落座的面摊，请老板代为转交。

料理完所有的事宜，尘子倦并未“上身”，尘倦背对神隐山的方向一路向西离开了神隐镇。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待在原地更可能触发剧情啊？】

【你傻啊，万一又被官兵捉了咋办？】

【那往山里躲啊，再说金狐还在山里呢，进山不是更有保障？】

【那还怎么背着金狐死遁？】

【好笑，如果不挑死法随便死遁，那不如一头撞死好了，多省事】

【你们争什么，尘老师经历这一切的意义是了解志怪图书馆的形成及规则源头，而这一切都和金狐、尘子倦二人息息相关。离开神隐镇应该是他有所发现。】

【哦哦？】

尘倦看到这条评论，会心一笑。

神隐山狐狸洞，金狐恢复两米高的原形盘踞在山峰，一对金瞳死死盯住了尘倦出城的身影，目光如炬。

他胸腹加快起伏呼吸急促，九条尾巴频频甩动卷起漫天晨雾，将云层上投射出的回忆场景拉到眼前反复观摩。

他守着记忆活了千年，每段和祂相处的时光都被他擦拭得格外清晰。但今天，他的回忆变了。

有人在他脑中创造了新的记忆。

难道祂真的，回来找他了？

*** ***

尘倦骑在骡子上，晃晃悠悠地往城外走，三天后抵达另一座城镇——佑安城。

城门内不久，他看到了一家面摊，和他在神隐城见过的十分相似。

在神隐城和老板打交道的时候尘倦就察觉了异常，当时时间紧他没来得及深究，这次再遇上了难免想再接触一二。

尘倦点了碗素面，站在摊位附近和老板聊了起来。

多聊两句，熟悉的怪异感又回来了。老板只会回答和面摊生意相关的问题，比如几点出摊、多少钱一碗、生意好不好之类的，问起私事就像没听到似的，不搭理人。

尘倦想，有可能是不想透露隐私？又试着提问关于镇上的一切。

面摊后是一个酒铺，尘倦问他，“你会去买酒吗？什么酒卖得最好？”

老板摇头不语。

再问关于街道人流的问题，“一天中什么时辰人流最多？”人流和老板的客源息息相关，他的面摊就在入城主干道边没道理不知情。按常理这条路直通城门，应该是典型的早晚潮汐人流。

老板仍是摇头不语，就像游戏里的NPC只能根据预设信息完成对话，或者执行某些清晰的指令，其他一律没反应。

这不就太无趣了？

他们不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而是某一种职能符号的具象化表现。

和他们接触再多也无法产生情感链接。

再陆续行进半个月路过了四座城，这一答案被尘倦反复验证。

【笑死了，这个世界遍布连锁店吗？怎么每个城镇都大差不差的？】

【好单调，这个世界就像是被造出来的一样，内容严重匮乏，连我游戏里的DLC都比它多】

这一路上尘倦也在思索，在他的世界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不同的地理条件和气候特点孕育了各具特色的文明，每个区域的生态环境和文化背景都有其独特之处，正是通过行万里路亲身体验这些差异，帮助我们建立对世界的深刻理解。

在真实世界中，万事万物都是相关联的、经得起逻辑追问的。以吃饭的瓷碗为例，它们通常是从工厂的流水线上批量烧制而成的。瓷碗制作技术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通过逻辑追问，可以清晰地了解瓷碗从原料选择、制作工艺到文化意义的完整链条，认识其背后的科学原理和历史渊源。

但在小世界里线索很乱，所有的存在经不起两三次追问就戛然而止，所有实体和生态都是无根之萍。

这个世界太单薄，仿佛被折叠了一般。

胡馆长一直活在这样压缩失色的世界里。

不知何时，怜悯的情绪从胸腔蔓延，突然尘倦被一个力道锁住咽喉，突然的窒息感让他瞬间红温，四周的场景如被击碎的玻璃，“咔嚓”崩裂。

“你凭什么怜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