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温凛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模样,“留步。”
阮阮手无寸铁,环顾四周,候在门外的侍女和护卫已经不知所踪。
“这里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进来,”温凛冷淡的声音如毒蛇般令人心底发寒,“有些话,要和王妃单独谈一谈。”
阮阮看着他冷漠的眼眸和手中的利刃,愤怒与恐惧蔓延全身,指甲紧紧扣入掌心,但面上强装着镇定。
她站在原地,既没有往前,也不肯转身回去,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刀刃上。
“我与一个刽子手有什么好谈。”
“王妃莫想着拖延时间,我说了,没有人会来此处。”温凛抬手将匕首架在她的脖颈处,“进去。”
冰冷的触感,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带出一抹刺眼的殷红。
阮阮在挟持下转身往房内走,若今日要死在这里,那温凛也别想走。
毕竟两手空空去见师父,怪不好意思的。
如此一想,没了恐惧,剩下的全是同归于尽的恨意。
冯烽见状,“呼啦啦”站了起来,大声斥责,“温凛你是疯了吗?!刀挟主子!”
温凛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她不是林熙,是先太后找来的冒牌货。”
“是不是冒牌货,不是你一个林氏的家奴说了算。”阮阮拖延着时间,“冯烽,动手杀了他。”
温凛手上用劲,刀刃割肉的疼痛感从脖颈处直冲她大脑与心脏,“王妃,别忘了你的命在我手里。”
阮阮伸手握上那把匕首,直直逼视温凛,半点不退缩,“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两人对峙间,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僵持的氛围,冷箭裹挟着劲风穿破窗户,以凌厉之势穿破温凛的发冠,长发瞬间凌乱披散,最后扎在他身后的墙上。
不可能!
陛下怎么来地这么快?!
随即第二支、第三支利剑“嗖嗖”地破空而来,分别扎在他的两只脚掌旁,将他钉在原处。
温凛将阮阮挡在自己身前,神情紧绷,横眉紧皱!
“陛下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死活吗?”温凛高声道!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黄花梨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房外的院子里已布满锦衣卫,他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银色的盔甲在闪烁着凛冽寒光,而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身着红色蟒纹圆领袍,腰间束着蓝田玉带,一袭宽大玄色披风自肩头垂下,直垂到银线云纹的朝靴上,而朝靴旁正立着一把玉腰弓,弦上似还残留着方才拉弓的余韵。
成煦神色冷峻,手指徐徐转动着左手拇指的玉扳指。
一双风流凌厉的眼睛盯着温凛,薄唇轻启却带着万钧力量,“放了她,孤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
温凛一看到他,压抑多年的愤懑与恨意瞬间喷薄而出,他冷笑道:“成王殿下与先太子总是这么高高在上,为达目的,从不在意别人的意愿和死活。”
成煦知道他意之所在,“世间万事有舍有得,你参了这么多年的佛,难道连这点都看不透。”
“凭什么我就是被舍弃的,凭什么你们春风得意,而我却要在佛堂里苦熬光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先太子也不过如此,一个林沐瑶就让他神魂颠倒,搭上一个权欲熏心的林拱,他不死难道还能让这样的人当上皇帝吗?”
在成煦面前是不能提先太子的,只见他双眸眯起,周身气息冷冽如霜,转着玉扳指的手指顿住,紧紧捏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但温凛已经逐渐疯魔,这么多年来,他越坐在佛像前,心里仇恨就越发疯长。
他的人生已经是万劫不复了,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他忽然大笑几声,面容扭曲,“成王殿下,不能输的永远是我,你也该尝尝失去至爱的滋味!”
手上的刀刃越扎越深,殷红的鲜血如汩汩泉涌,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襟。
成煦不再犹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抓起身旁的玉腰弓,搭上弓箭,对准温凛,声音寒如冰泉且充满威慑力。
“孤从来不会输,孤也从来没有什么至爱。”
目光如隼,死死锁住温凛咽喉与执刃的右手,在其被言语动摇的瞬间,手指松开弓弦,利剑连续破空而去。
一箭穿入右手手背,一箭穿喉毙命。
匕首应声落地,阮阮双腿一软,跌落在地之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入怀中。
她抬眸看去,是一双充满忧惧的眼睛。
门外候着的御医紧随其后,手脚麻利地处理着脖颈处的伤口。
在锦衣卫将温凛抬出去时,阮阮忍着疼痛道:“等等。”
说着将袖中的那串珠串拿了出来,“这个还给他。”
如此,也算彻底了结这段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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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看着唬人,修养数日伤口就开始慢慢愈合。
那日的善后之事由成煦全权负责,他循着冯烽给的线索,在积栀巷里找到了那道暗杀素尘的手书,上头确实加盖了皇后印。
而在这份手书旁边,还放着一张红底黑字的贺信。
据冯烽所言,暗杀当晚,素尘正在船舱里读信,读完信后,在圈椅里沉默地坐了许久后才提笔写下这封贺信。
他们漏夜动手后,看到案上的贺信上有成王殿下的名讳,他立刻警觉此次暗杀的人或许身份贵重,为保性命,他保留了这封贺信。
成煦看着这封贺他们新婚的信笺,也是沉默许久。
直坐到落日西沉,天光隐去,他才起身前往清波院。
深秋的清波院里,有棵柿子树,阮阮从夏天就开始等,等到秋末了,才知道这是棵光开花不结果的柿子树。
他推门而入时,正看到阮阮站在柿子树下,仰着白皙的面容,双颊鼓起一点,像是在跟树生气。
他斜倚门框,看着阮阮,不知为何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就这么慢慢地落了地。
脑海中浮现很多年前的某一日,他回王府,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阮阮,生机盎然、简单纯粹。
即便一直不肯承认,但在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向这个人倾斜了。
阮阮察觉到炽热的目光,转头看去。
门边有一颗高大的银杏树,像是一把撑开的金色大伞,叶片簌簌飘落,在他的肩上、脚边落了一片璀璨金黄。
阮阮安静地看了一会,转身要往屋里走。
“别走,”成煦走上前来,低垂着眼眸,“我只是送个东西,马上就走。”
阮阮转身,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他从袖中摸出那份贺信,放到阮阮的手上。
放信的同时,他忍不住抓住那只柔软白皙的手。
阮阮抬眸,眼中带着指责的愠色,并微微使力,想要将手抽出来。
“伤怎么样了?”成煦的眸光落在她的脖颈处,纱布包裹着,看不到里面。
阮阮咬着后槽牙跟他手上较劲。
“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成煦声音沉沉地,带着几分沙哑,“那日马车上,你说皇宫里有很多不好,会让你很不舒服,而我,就是那些不舒服的一部分。”
“现在你也无法忍受我了,对吗。”
他无限留恋地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盯着阮阮微红的眼睛。
将她的手拉到唇边,温热的鼻息如羽毛般拂过手背,继而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阮阮,你要反悔了吗。”
唇瓣柔软,温度却灼人。
阮阮的心就像一只饱满的橘子,被他的眼神、他的手紧紧揪着,酸酸麻麻,不可言喻。
这个人在她面前好像很无助又可怜的模样,可是一转身,根本无法预测他在谋划着什么、牺牲着什么。
对这个王朝、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君王,文治武功无一不精。
可是对到个人,他又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阮阮手上松了与他对抗的劲儿,“就当那时我失言了,殿下不必耿耿于怀。”
她全盘否定了曾经的承诺,只用“失言”来打发他。
成煦缓缓松开了手,看着她转身进了门,“吱呀”一声,那扇雕花木门悠悠阖上,恰似一道厚重的屏障,倩影消失于视野内。
房内,李徽容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药,站在她旁边,守着她喝药,“你不告诉他吗?”
阮阮放下信函,深吸一口气咕噜噜地将一碗药干了。
“这药也太难喝了,一定要喝吗?”
“喝吧,喝了安心。”
“我没有不安心。”阮阮道。
“安我的心。”李徽容瞟了她一眼,道。
阮阮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又要辛苦李大夫了。”
想起外头的那个人,又问:“他的伤是都好了么?怎么之前都说要不行了?”
“殿下吩咐的,”李徽容微微蹙眉回忆,“他说,只要他越弱,陛下才会有底气圈禁皇后,但他大概没料到陛下会让你见刺杀暗卫。”
皇后。
温凛事发后,没有李氏水师做后盾的她,已经没有了博弈的筹码,形同废后了。
“既然还关心他,为什么不考虑留下来。”
阮阮吃着蜜饯清口,“这又不矛盾,我们本就是云泥殊途,不过因缘际会才走到一起。现在缘分尽了,自然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不留恋?”
她单手支颐,身子微微前倾,烛火里笑看李徽容,“总不能因为个男人就放弃自己所有的追求吧,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重蹈覆辙,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李徽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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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两人坐着车架出宫,与梁河边登船,江怀璟一身青色直缀,眉眼较四年前的状元郎更多了几分沉稳与笃定。
“哥哥!”
阮阮轻盈地跳下马车,身披一袭纯白披风,蓬松柔软的风毛簇着她桃花般的脸颊,跑动间披风微微飘起,像一朵柔软的白云扑了过去。
江怀璟淡淡笑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清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我来接你回家。”
三人登船后,船夫拔起粗锚,船桨划动,涟漪层层荡开,船只缓缓离岸而去。
阮阮坐在船头,想再看一看京城的风景,江怀璟负手立在她身侧,江风拂过,衣摆上的几杆绿竹轻轻摆动。
他瞧见了岸上站着的一个人。
微微点头示意告别。
阮阮仰头问道,“哥哥认识方大人?”
“江南水深,方大人孤身入水师惊险非常,殿下曾书信我,若有机会,尽力相助。”
可他不是派了裴永安去水师,若要相助,也应当是相助裴永安。
若说这是殿下的心善之举,恐怕鬼都不会信。
更可能裴永安只是招揽仇恨的明棋,而方家大公子是他的暗棋,也是他真正属意的人选。
方家姑娘、陛下、皇后......所有人都好像玩转在他股掌之间,思及此处,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京城权力斗争波谲云诡,犹如这江山寒烟,迷蒙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变数与真相。
但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了。
曾经的我胆小、畏惧,时时刻刻都在恐惧不知何时会来的伤害、死亡。
但现在的我自由无畏,我准备好了随时死去,也准备好了再次获得重生。
她仰身躺倒在甲板上,轻阖双眼,碎金般的晨曦穿过江上薄雾,轻柔地覆上她平和宁静的面庞。
潮湿的江风掠过,惊起几点白鹭,她轻阖双眼,深深地呼吸,好似她会化作一尾游鱼,顺着河流,回到江南去。
望星楼上,成煦坐在临江的包厢里,窗户高高支起,江山风景一览无余。
萧风看着负手立于窗边的殿下,面色如霜,沉眉不展,于是开口谏言。
“殿下若想留下王妃,也不是没有办法。”
成煦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江山迷雾中的那艘官船,手里拿着一只荷包无意识地揉捏着。
远处地白色帆布被风鼓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