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早有预感,后来慕惊折的确在同门关系中感受到了些异样。
她看惯了宗门欢天喜地、风风火火,在日复一日中,偶尔会生出思考,看着月门约定俗成的“规则”,奇怪地想,有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如此。
苏妙嫣与宋熹微二人,天之骄女,呼风唤雨,常主持大局,又与众人打成一片,自然出挑,受人追捧。
宋熹微性情烈,急公好义,尤其看重她的好姐妹。往往有人招惹,她便冲锋在前,为了朋友赴汤蹈火,能够“拔刀”怒斩敌人。
而宋熹微、苏妙嫣,与雪门的明夏等人,又是形影不离的组合,宗门里,倘若有人得罪她们其中一人,另几人会同仇敌忾,为好友伸张正义,纷纷冲锋陷阵。
被她们视为眼中钉、恨得牙痒痒的崔熙宁便是一例。
类似事情,已经屡见不鲜。
恐怕是崇拜其威武的架势,众人并不会有什么反对的态度,皆是一片迎合追捧。
苏妙嫣生性豪放张扬,持着有话直说的性子,她剑术优异,自然自负了些。往往剑术考核之时,赢过了还好,名落孙山时,便会怒斥他人肯定作弊了。
她骄矜不羁,自有轻视、伤害到旁人之时。一次两次便算了,可对方狂放,就要旁人忍让,苏妙嫣人缘极好,又受欢迎,旁人都不敢说什么。
若旁人可以包容,忍气吞声,但慕惊折却并非如此。
慕惊折吃过的瘪,她都记得,会还嘴,会反唇相讥。
对方自恃剑术精湛,天赋异禀,曾明里暗里打压她,言里言外讥讽,打心眼里觉得,慕惊折论修道肯定是比不上她,连剑法也平庸很多。
而苏妙嫣擂台取胜、得意洋洋之时,慕惊折亦奉上几句与他人背道而驰,令她不快的话。
无意之外,恐怕也有些“报复”之意,又或许是想挫挫苏妙嫣的锐气。
本以为她一言我一语,如此就算扯平了。
可从此时开始,慕惊折的生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发现,进入内宗,同门们待她的态度有所不同。
譬如她如常去找宋熹微讨教剑法,对方似乎态度平淡,少了些曾经与她言谈的欢快。只是寥寥几句,将要处简单地指给她。
她与明夏、苏妙嫣等人更为疏远。明夏平素会欢欢喜喜地与她分享胭脂首饰,同她谈笑风生,如今二人相逢,脸上连笑容都没有。
慕惊折甚至可以感受到,明夏对她的态度有异,话中带刺,偶尔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含有指代性,扑朔迷离。
若遇上心大的,则可能不甚在意。可偏偏慕惊折心思细腻,更易感知到旁人恶意,而后便会多思。
原本欢天喜地,轻松自在的宗门生活,一下子添上阴霾,艳阳退却,乌云盖顶,变得极为不畅快。
慕惊折早有过与旁人摩擦、产生过节之时,能够意识到,她们这是有了嫌隙。
行走宗门,本就修炼繁重,混得开,打成一片还好。若同门有分歧,各不愉快,则烦扰不已。
慕惊折遇到新奇的事情,找明夏闲谈时,对方依旧笑脸相迎,没有破绽,正如从前一般。慕惊折曾以为,兴许是自己多心,明夏喊她师妹时,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并无什么异样。
本以为此事就此搁置,不会再有什么水花。她有意维护关系,不愿产生冲突,想如曾经那般友好和谐,其乐融融。
但很显然并非如此简单。
明夏的指桑骂槐并未停止,总叫她多疑多心,慕惊折终日郁郁寡欢,开始忧虑起来。
终有一日,她忍无可忍,秉着有话直言,不绕弯子的态度,大胆发问:“你们究竟怎么了?”
她问明夏:“夏夏,你可是对我有芥蒂?倘若我有不好的地方,你要及时告诉我。”
她只能接受直来直往,有芥蒂就捅明的同门关系。而那种扑朔迷离、含沙射影的态度,如同让她被架在火上炙烤。
明夏一脸茫然:“师妹何出此言?芥蒂什么?”
“我总觉得你的态度有所变化。为何擂台观赛,不再会为我喝彩了?”
“我近来剑道遇到瓶颈,心情不大好,近日无论是谁的比赛,我都没有喝彩。”
“我与你说话,你总是忽冷忽热,闪烁其词。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明夏慌张,笑着若无其事安慰她道:“哪有?师妹伶俐聪明,我自然喜欢,我不是一直都一个样子吗?是惊折你多心了。”
这倒令慕惊折摸不着头脑了。
“夏夏,如果你有不满,要直接告诉我,不要生我的闷气。”她双目乌黑,显得执着认真。
“怎么会呢?你太多虑了。”
她同苏妙嫣敞开心扉,也是如此结果。
苏妙嫣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挑不出错来。
都毫无例外,指向是她多虑了。
慕惊折又被几番安慰哄得相信了大半,觉得是自己多虑,恐怕她们也并非有意针对。
可“裂缝”一旦发生,便再难修补,一发不可收拾。
她仍旧再难回到从前轻松愉快的生活,从此总觉心中郁闷。
岑青玉尽管没有与她一齐进内门,仍旧一刻不落地参与在她的生活中。
慕惊折事无巨细,会将内门生活全盘讲述给岑青玉听,这一遭也不例外。
两个初出茅庐,心态简单,又拿不定主意的少年人,凑在一起,皆一头雾水,很难理清其中杂乱。
岑青玉亦耿直,不过很淡然,“如果是我,可能在她们对我不善,话中带刺时,我会不快,但会假装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另一个师妹劝解她:“你就将她们的言语都屏蔽为杂乱的背景音,如同擂台上的剑鸣嗡嗡,不理会就是了。”
慕惊折思考过,这的确是个不打扰自身的好办法。
可她偏偏眼里容不得沙子,好较真个是非对错,非要打破砂锅,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才行。
她爱恨、对错都分明,最忍受不了含糊朦胧,笑里藏刀的恶意,一定要分清对错,追求公正。
后来证明,她们间的矛盾,确实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得了。
*
这种芒刺在背、暗流涌动的氛围,一直延续到某个夏日。
宗门事务繁多,内门弟子作为外门的榜样表率,修炼自然更加严苛,被派去外门历练,一个弟子带领十个外门弟子,帮助他们修炼,指点迷津。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慕惊折偏偏遇到了一个从前有过节的女修,就是那个因欺压白惜惜,被她上门追究的那个。
这人也是内门弟子,入了花门,如今与她在一处地界授教弟子。二人相碰,她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吹毛求疵,故意为难。慕惊折讲剑术,她就不忿,在一旁嘲笑她术法不精,动作不对。
又自己上前演练一番,教导师弟妹自己这样才算标准。
可是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之时,只管你刺得准不准,手快不快,谁管你动作标不标准?
她手底下的一众弟子被引领着,嘻嘻哈哈地听课,附和簇拥着她。
这还不够,慕惊折这边的弟子,也被她揽去大半,都聚精会神,崇拜着倾听着这个师姐的教导。
慕惊折停顿一瞬,将剑一掷,摔在地上很响。
那女修亦面带轻蔑,笑着朝她看来。
慕惊折向前,步步逼近,质问道:“你就是这样教导师弟师妹?叫你来指点修炼,你倒教他们尖酸刁难,找茬生事?”
那女修面色不虞,阴沉下来,亦放下剑:“你怎么同我说话的?我只是实话实说,指出你的错误来,难道要蒙蔽这些弟子?”
“莫不是自己剑术不精,便嫉妒他人,要来生事。”对方嬉笑着。
剑术不精?你说我剑术不精?
慕惊折立即怒上心头,提剑就要与其大打出手。
她横冲直撞惯了,不管不顾他人目光。
很快,演武场便传来弟子们看热闹的尖叫。
“慕师姐跟黎师姐打起来了!”
“快来人哪!”
“真是好激烈。”
内门弟子大打出手,修为毕竟在他们之上,很难拦得住,也根本不敢上前。
想必长老们也没想到让他们来教授弟子,他们还会打起来,故而没有设立维护秩序的人员。
二人就这样打了一顿,不过用的是剑,毕竟有演武场的屏障保护,都没有伤到。
两剑相斩,剑鸣铮铮,闹得整个演武场沸沸扬扬,二十个外门弟子瞠目结舌,都惊住了。
两人打了几个回合,双双被剑气冲开,而后一甩衣袖,愤愤离去。
此事自然让慕惊折记住,回去撒了好几天的气。
她回到月门,义愤填膺,没少含怒骂人,一旦放了课便气冲冲地骂上几句,有时是讥讽黎无忧惺惺作态的模样,有时又是气不过她嘲讽自己,骂她整日讥笑,也不知笑个什么劲,倒不如把嘴伸到恭桶里涮涮。
她嘴利惯了,骂起人来,旁人也都习惯了的,知道她记仇。
只是没想到的是,此事偏偏又引出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