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苏不惑笑道,“听闻郝敏姑娘的医术乃是自学成才,这点和我学生倒是不谋而合,但是若要论起孰胜孰负,房琳如今的年岁就和楚楚一样,然而前者早了过了及笄之年,说起对于药理的钻研时间和运用的熟练程度,我的弟子自然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所以为了公平公正,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
“虽然我也觉得阁下言之有理,”郝敏转变态度和语气说道,“但是所谓自学成才的传说我是当之有愧,我能接触医术都是因为老家存在擅长使用毒药的一个江湖门派,其中有个隐姓埋名的前辈在阴差阳错之下与我结识,他夸赞我天赋异禀,乃是杀人的最佳材料,于是暗自教我如何悄无声息置人死地。”
“哦?”苏不惑来了兴致,“听闻郝敏姑娘的老家乃是渝州,那里专出一些喜好打抱不平惩恶扬善的侠客,而要说起擅长使用毒药的门派,有个名为解黄土的机构一直声名远扬,不知你的那位恩师是否属于它的弟子之一?”
“是吗?”郝敏知道苏不惑博学多闻,然而还是半信半疑说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只是教我的人只让我喊她做姑姑,并且说了自己这一辈子不会收徒,同时经常叮嘱我说日后出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够报出她的名讳或者身份线索,所以可能因为害怕我会不守信诺,除了她的疑似弄虚作假的诨号以外,纵然朝夕相处我也对她属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不知她的诨号叫做什么?”
苏不惑好奇问道,然后就听郝敏带着戒心回答:“不是已经说了,我不能够随意暴露姑姑的身份线索,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只能无可奉告,抱歉。”
“无妨,”苏不惑故作不再抱有兴趣的姿态说道,“不如就让郝敏师爷和胡先生先行御剑过去,常言山人自有妙计,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有办法自己应对困难,你们不必对我担心。”
“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胡乾再度关切问道,就听苏不惑信誓旦旦回答,“可以。”
接着,胡乾拔出身后背着的精致的剑柄,锐利的锋刃闪过银色的光芒,给人一种晶莹剔透吹毛断发的感觉,然后他又将其打横握在手中,另外一只掌心轻抚过了饮冰的身体,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蓝色气流把它覆盖,前者嘴唇一开一合迅速念着咒语,等到他又松开抓着自己武器的五指的时候,就见那把神兵凭空漂浮的同时铮铮有声,一边颤颤巍巍抖动,一边稳稳当当等候主人的大驾光临。
胡乾说道:“郝敏姑娘,为了安全起见我先站在前面,你从后面捏住我的衣服即可,若是担心不够稳妥,就是不顾男女大防抱住我的腰身也行。”
“行,没啥问题。”
郝敏坦荡说道,接着她就跟随胡乾的后面小心翼翼踩上饮冰的背脊,或许为了更加安全,后者十分贴心一般特意降低宝剑飞行的高度靠近芦苇荡的水面缓慢前进。
“哇!”
饮冰身体两侧蓝色的气流轻微划开原本毫无波澜的水面,泛起一阵涟漪,周围大片金黄的芦苇垂下脑袋和流苏顾影自怜,如同对着镜子梳妆的少女欣赏她的美貌一般,并且胡乾和郝敏距离岸边越近,四处的景物越发茂密,在路过中心的位置的时候前者迫不得已需要用手拨开这些象征丰收的东西,随即不过片刻就已安全着陆。
胡乾和李絮刚才到达岸边的动作一样率先跳下岸边,然后转身伸出右手意欲扶住郝敏,只见后者心领神会毫无防备就把空着的五指递给前者,另外一只柔荑提着自己的裙子,抬起穿着弓头绣鞋的左脚轻点地面,然后低眸礼貌开口说道:“多谢……”
“苏先生,”成功接住郝敏又再收回饮冰以后,胡乾没有像是李絮那样立刻离开,而是再度带着担忧遥远望着那头的苏不惑大声呼唤说道:“我们已经到了,你该如何是好?”
“呵。”对面的苏不惑听到胡乾的叫喊以后,不慌不忙抖了两下袖子,接着伸手从中取出一支与众不同的毛笔,随即拿在手里对着空中随意挥毫泼墨一番,金色的气流逐渐蔓延开来,在宽阔的芦苇荡里面纵横交错最终勾勒出来一艘隐形的月牙似的扁舟横亘面前。
苏不惑飘然欲仙一般踏上船只,暗自催动自己丹田的气流控制它的走向,这在胡乾和郝敏看来就像前者曾经练就什么能在水面行走的绝世武功似的,但是他的脚下丝毫没有泛起涟漪,简直如履平地。
待到对方成功着陆之后,胡乾惊喜而又好奇问道:“苏先生,只是听说你有柳絮之才,不想武功方面的造诣也是这般登峰造极,然而让我疑惑的是,分明大家都说苏家的长子自幼体弱多病步履维艰都是表面,实则是在韬光养晦韫椟藏珠伺机而动,春日宴会一战成名令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不想一切都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其实你更厉害的乃是飞檐走壁一般的轻功。”
“非也,”苏不惑谦逊说道,“我并不会武功,方才只是略施小计,这个乃是儒学当中的奇门遁甲,和你们的道教虽然有些相似但是还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法术。”
“你竟也会奇门遁甲,”郝敏有些惊愕而又好奇说道,“不知苏先生师承何人,什么门派,想来若要练就这般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技能,必定乃是自幼开始就已宵衣旰食勤学苦练,而且若非天赋异禀也不能够达到这种仿若腾云驾雾一般的境界,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有这般得天独厚的资质,外界又怎么会一直觉得你是无可救药无足轻重的病秧子,然后将你关在重门深锁的后院当中险些终身不见天日?”
“说吧,”胡乾眼见郝敏把自己的疑问说给苏不惑听了,于是他也迫不及待追问,“阁下还有多少是我意想不到的呢?”
苏不惑闻言犹豫片刻,最后坦然说道:“其实外界对我的评价和关注一直都是对的,我也的确体弱多病苟延残喘命不久矣,不过我不同意你们说的,我的家人都当我是多余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郝敏有些意外说道,就听苏不惑说道:“虽然外界都说我与自己的手足不和,但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你和苏不疑争锋相对的事情是假的吗?”
郝敏诧异说道,苏不惑忽而笑了说道:“非也,我和胞弟时常唇枪舌剑短兵相接格格不入的传闻都是真的,然而真实原因却是鲜为人知。”
“因为什么?”
胡乾问道,苏不惑说道:“因为他娘。”
“……”
郝敏有些尴尬说道:“咦,你这一介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怎么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胡乱骂人,况且还是自己的父母至亲。”
“……”
苏不惑说道:“郝敏姑娘似乎对于在下刚才的言论有所误会,我的意思乃是,我与苏不疑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孔怀没错,但是也只不过因为我们二人的亲爹属于同一个人,然而他的母亲乃是出身世代簪缨书香门第的姑苏林氏,她与我的父亲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以后又因门当户对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结良缘,二人婚后不过一年就已诞下苏不疑,本来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美好下去,他们也能坚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也不必自幼丧失母爱一夜之间失去父亲的殷切期望和呵护疼爱……可惜天不遂人愿,新婚不到两年,他才刚好满月,他的母亲骤然离世,对外宣称突发恶疾,谁也不知她的真实死因,只是从那以后他从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沦为奴婢口中惨遭自己父亲弃之如敝屐的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和我们身份地位相等的亲朋好友,也就是我和他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是在我家干活谋求生计对待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逆来顺受恭恭敬敬的仆从,都能对他嗤之以鼻动辄打骂,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在他七岁应该学习如何识文断字之前,他在自己的距离父亲书房最远的小院当中苟延残喘,若非那日后者和同僚好友在府中闲逛的时候心血来潮路过那个地方,正好碰见苏不疑蹲在那里玩闹,那位友人因为听说过了苏不疑母亲的身世,于是对于他的才学功力寄予厚望,随机考了几首李白的诗文注解,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郝敏问道,苏不惑笑出声音说道:“他说,李白的《夜宿山寺》当中有着这么一句,就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原本这一句话的意思乃是青莲居士眼见星河灿烂,自己身处一座高楼之中,仿佛伸出五指就能摘取天上的银砾,但他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打扰苍穹之上俯视众生的神仙。”
“然而,”苏不惑不曾停留说道,“苏不疑的解释却是,他站在家中亭台楼阁之上十分危险的栏杆旁边,时常想着敞开臂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死后变作天上的星辰,但是他却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这个荒唐的想法,只怕惊动到了对他来说犹如青天的父亲。”
“啊,这个解释……”郝敏更加意外评价说道,“倒也有点合情合理另辟蹊径的感觉,只是这样看来他的心理有些阴暗。”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