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睁开双眼,闻到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温暖的空间里,响起一个陌生且温柔的声音。
“琰后娘娘,您醒了?”
沈玄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少女,“这是哪?你又是谁?”喉咙很疼,声音也哑得让自己怀疑不是自己的。
“这里是圣上的寝宫,奴婢是芙蓉,圣上让奴婢在这里伺候着娘娘。”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长得星眸皓齿,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意。跟掖庭那些趾高气昂的宫女比起来,简直就是仙女。
沈玄吃力地坐起来,看看这雅致明亮的寝宫。
兴许是因为萧澜渊畏寒的原因,床边放了一个火炉,银炭静静地燃烧着,连一点火星子都看不见,却烘得屋里暖洋洋的。
沈玄摸摸丝滑的床褥,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
真没想到她一个先皇遗后,前两日还睡在掖庭那破败的小屋子里,还经历了一场火灾,现在居然能躺在当朝女帝的床上睡觉。
“阿渊……”刚想叫出萧澜渊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口误了。现在知道了阿渊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再这么叫的。
沈玄改口道:“皇上呢?”
芙蓉温柔回道:“皇上在乾机殿,处理朝堂公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忙完。皇上让奴婢在这伺候着,琰后娘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不需要,我想再躺会儿。”沈玄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重新躺了下来。头疼,手疼,浑身疼,她实在不想想任何事。趁着病痛,多多享受一下躺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的感觉。
芙蓉微微颔首,却没有离开,而是怜悯地看着脸色苍白却仍然不失美丽的沈玄。
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女,却独身一人嫁到异国他乡,还死了丈夫,年纪轻轻就守寡,实在是可怜!
窗外暮色越来越重。
或许是烧伤又在雪地里挨了冻的原因,沈玄混混沌沌,时睡时醒,高热烧了又退,退了又烧。
期间粗哑的声音呢喃着口渴,芙蓉便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些汤药。
……
乾机殿内。
凌霜从屋外径直走到萧澜渊的面前。
萧澜渊听见脚步声,合上手中的书,抬眸问道:“查得怎样?”
凌霜把手中的一纸卷条递给萧澜渊,“回皇上,已查到。”
“说。”萧澜渊接过卷条,却没看一眼,而是放进桌案下的一个机关盒里。
“据探子回报,琰后娘娘的信息不多,只知她年幼时便和她的师父欧阳素青,随着沈玉山转战四方。她年纪轻轻,可医术在军中有口皆碑,人也确实如我们看到这般——孤高爽利。”
“孤高爽利?”萧澜渊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玩味,“明明就是嚣张跋扈。”
凌霜附和地笑笑,又道:“不过,琰后娘娘虽为将军之女,可在军中并未有将军千金的殊遇。除了士卒病帐,便是常年守在灶房马厩。两年前,郢都战役之后,沈玉山得胜回朝,琰后娘娘却和他师父云游四海,一年后才回到了将军府。”
凌霜说到这,顿了一下。
“怎么了?”萧澜渊不解。
“琰后娘娘……”凌霜说,“她与灵焰国的公主慕容冉,关系颇为特殊。”
“如何特殊?”
“当初灵焰要与冰璃和亲的,理应是公主慕容冉,但在起程来冰璃国前夜,不知发生了何事,公主把琰后娘娘带走了。”
“带走?这是何意?”
“听闻…… ”凌霜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声嗫嚅道,“是灵焰公主要携娘娘一同私奔。”
“啊?”萧澜渊身形一震,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平定心中的惊愕。
凌霜微微垂首,接着说:“此事一出,灵焰国君雷霆震怒,当即下令大肆搜捕,很快便将她们二人擒了回去。慕容公主性子刚烈,被抓之后竟以死相逼,宁死不嫁。国君盛怒难消,一怒之下,将琰后娘娘晋封为霜华郡主,送其前来和亲。”
“竟有这般曲折离奇之事。”萧澜渊哼出一丝冷笑 ,“这沈玄,比我所想的还不寻常。”
灵焰国——慕容冉?这个沈玄居然还和公主有故事?
凌霜愤愤道:“这灵焰的国君真不是个东西,自己的女儿不想嫁,就逼着别人的女儿嫁。”
萧澜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沈玄可是护国将军沈玉山的女儿,沈玉山手握兵权,又战功赫赫。灵焰国君就算再生气,也会忌惮沈玉山,除非是沈玄自己答应来和亲,不然以她的性格,没人能逼她。公主不想嫁,又不想让公主和沈玄在一起,灵焰国君这一步棋,也算是一箭双雕了!不过,即便沈玄只是一个为了和亲而晋封的郡主,但她的身份也不容小觑。”
“她……还是可以为我所用的。”萧澜渊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桌案,似在心中谋算着什么,锐利的凤眼一转,忽地嘴角一勾,笑着又问,“还有吗?”
凌霜往后退了一步,“目下,探子那边的消息只是这些。”
“嗯,也够了。现在……我该让她入局了。”萧澜渊快意地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外的天色,站起来,对凌霜说,“我们回乾华宫,看看她醒了没。”
……
“还没醒过来?”
不知道萧澜渊是什么回来的,清冷的声音在芙蓉的身后响起,吓得芙蓉一激灵。忙行礼回道:“回皇上,琰后娘娘身体虚弱,高热反复,醒过几次又睡了过去,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来。”
“可服过药?”
“服过,中间刘御医还来给琰后娘娘的手伤换过药。”
萧澜渊点点头,看着芙蓉憔悴的面容,“你先下去休息吧,让玉桃过来。”
“是。”芙蓉行了个浅躬礼,退了下去。
萧澜渊上前一步,走近床沿。看着纵然是睡着也是眉心紧蹙的沈玄,目光缓缓落在她包着布条的手臂上。
宫中刘御医的医术应该是世间无人比拟的,怎会连这点烧伤都治不好?“还是,你不想醒来?”
*
半夜的时候,沈玄终于醒了过来,身上的汗几乎把被褥浸湿。
她浑身无力,慢慢地睁开眼,倦怠地看着视线所及之处。
窗外只有猛烈的风声,烛火照亮着整个屋子。
她下了床,走过一道宽大的屏风。
萧澜渊一身白色亵衣,披着一头乌发,慵懒地斜倚在锦榻上。左臂微微弯曲,手掌托着线条分明的脸颊;右手优雅地执着一卷书,腹部上还放着一个汤婆子。
这两日她又清减了不少,完美的侧颜,安静祥和!
此时此景,美得像一幅画。
沈玄拖着虚软的身子走过去,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对于沈玄突然响起的声音,萧澜渊毫不意外,缓缓地转过头来,“约莫两天两夜。”
两人对望了一瞬,萧澜渊才慢悠悠地起来,把手上的书放到桌案上,接着是汤婆子。
沈玄问:“现在是几时。”
萧澜渊慵懒地回答:“子时。”
“子时,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身子弱,应该早些睡。”沈玄盯着萧澜渊的双眸,“眼睛都有红血丝了。”
“等会儿睡!”萧澜渊穿上鞋子,站起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问道,“饿了吧?”
沈玄摇头:“没感觉。”
这时,沈玄才发现锦榻上放着被褥和枕头。
应该是这两日她鸠占鹊巢,害得女皇帝只能睡在这锦榻上了。
萧澜渊瞧见沈玄看着锦榻上的被褥,走近沈玄两步,高挑的身体挡住了那道视线,“这两日,你都没怎么进食,该饿了。”
萧澜渊没等沈玄回话,对着帘帐外唤了一声:“芷兰。”
不一会儿,帘帐响了一声,匆匆进来一个婢女。
看她的样子,刚才应该是在帘帐外睡着了,双眼还惺忪着不敢抬头,慌乱地揉了揉眼睛。
萧澜渊脸色没有斥责的意思。她常晚睡,婢女自然是受不了,偷偷打瞌睡去了她也习以为常。
“你到御膳房让人做些吃食来。”
“皇上这是饿了?”萧澜渊从来不吃夜膳,芷兰惊讶地抬头,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沈玄,了然道,“是琰后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去御膳房。”
芷兰转身匆忙地开门出去。
夜晚风大,呼的一声,帘帐被风吹开,疾风扑面而来。萧澜渊纤弱的身体仿佛要被风吹散了一般,险些往后倒去。
沈玄快步上前搀扶,左手扶上她的背,右手把着她的手臂。
沈玄暗里庆幸,得亏萧澜渊瘦,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扶不住个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萧澜渊。
萧澜渊面色尴尬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连谢谢都没有。
沈玄也知皇帝金口难开,便把萧澜渊扶到锦榻上躺好,右手轻巧地滑到她的手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抚住她的脉。
沈玄淡淡问道:“你来月信了?”
连个您都不会说?萧澜渊眉心紧锁,右手抚了抚小腹,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
“都是女子,你害什么臊?”沈玄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柔弱,不同之前在掖庭那般嚣张。但手极不老实,不等主人同意,就已经放在萧澜渊的小腹上,还轻轻地按了按。
萧澜渊只觉得有人已经在她这虎头上拔毛了。正想动怒,又听见沈玄说话了。
“不过你月信不顺,再加上身患寒毒 ,自然是要比平常女子难熬些的。”
“朕自己知道,不用你强调。”萧澜渊甩开沈玄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这女子,还是生病躺在床上昏迷着比较好。
“不过呢……”沈玄换了一个位置,坐到萧澜渊的另一侧,抽出桌案上的一张纸,又提起笔来,蘸了蘸墨水,说道,“你遇上了我,便是你的幸运,我给你开几副药,服上几日,便有所缓解。”
萧澜渊看不惯沈玄都虚弱成这样了,还狂妄自大的模样,冷声道:“宫中的太医给朕开过方子 ,没用。”
“我认为能妙手回春的良医,不一定都在皇宫里。真善医者,当怀苍生大念,践万里遥,医万人疾。只有诊治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多了,医术才能有所长进。 ”就像她师父那样!
萧澜渊听到这,都快气笑了。沈玄这话里有话,是在说宫里的太医医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