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希点点头:“欧阳医师确实说过,疫病有传染之险,但因为每人的体质不同,症状有轻有重,有缓有急,还有的人能够免疫。但我们现下已无他法,不能丢下舍弟不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嗯,确实。”沈玄说,“哪怕只是寻常的小小伤寒,也总会有人挨不过去。你们在照顾令弟时,记得戴上布巾捂住口鼻。稍后去掌柜那取些艾草,在房间里点燃熏一熏,多少能起到些防范作用。”
田家姊妹相互对视了一眼,才对沈玄点了点头,“好,我们记下了。”
沈玄吩咐完,扫了眼楼下的宾客。
想必,现在传染上疫病的人已不在少数。可是现在她若是下去与那些不知情的宾客明说,怕是会引起恐慌。
沈玄收回目光,从腰间取出一条锦帕蒙上口鼻,对田希说:“先去房内瞧瞧令弟的情况吧!”
沈玄跟着田家姐妹来到厢房,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人不禁眉头紧皱。。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位少年,全身赤裸,仅下半身盖着一块薄布。
他面色绯红,嘴唇干裂起皮,周身淌着黏腻的汗液,好似刚从水中捞起。
沈玄吩咐田希把窗户打开些,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一番少年的症状,伸出手,轻搭在少年腕上。
指尖之下,脉象清晰传来。
脉搏跳动急促,一息之间竟达五六至,甚至更快。与方才在院中所见妇人的脉象极为相似,均呈洪数之象。
这脉象表明病患体内阳热亢盛至极,热盛化火,扰乱神明。这也正是导致先前那妇人癫狂剥衣的缘由。
可是,沈玄心中不禁泛起疑惑。这病状虽与她以往所遇热毒炽盛的病机有几分相似,却又存在着显著差异。
究竟不同在何处?
沈玄紧蹙眉头,她已经许久没有遇上如此棘手的难题了,难怪师叔面对这场疫病也束手无策。
可是,如此严重的疫病在寒西镇爆发,自己在宫中每日与萧澜渊在一起,为何从未听廖海汇报过此事?
沈玄将目光看向田希,问道:“发生如此惨重的疫病,寒西镇的官府难道坐视不管吗?”
“哼!” 田希气得冷哼一声,满脸愤懑,“那些狗官,疫病刚出现之时,就有镇民前去反映。可他们只想着隐瞒消息,仅仅让镇里的郎中随意开些药给病患服用。后来,病患死亡的人数剧增,那些狗官竟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田沛附和道:“若不是欧阳医师和傅医师,还不知寒西镇要死多少人!”
“原来如此!” 沈玄蓦地心头一紧,想起那日在仁心堂看到挤满的病患,有许多都在咳嗽不止。
难道,那些患者,就是师叔让他们从寒西镇去往仁心堂的?
……
沈玄给田希的弟弟施针放了血,眼见着少年的呼吸沉稳了些,她才开门出了田希的厢房。
没想到她一踏出房门,便瞧见楼下已然乱作一团。
只见楼下有一男子,张牙舞爪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像发了疯的野兽般横冲直撞。
刹那间,桌上的茶具、餐盘纷纷遭了殃,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
就在这时,薛雨一个飞身向前,在那男子的后脖颈处抬手迅猛一砍。
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发狂的男子如被抽去筋骨一般,直挺挺地趴倒下去。
沈玄见状,大惊失色,心急如焚地冲下楼。
她看向薛雨,脱口问道:“你把他打死了?”
毕竟在掖庭时,薛雨就曾有过不经询问,直接将伏窗宫女杀死的先例。刚刚她出手如此狠辣,这男子怕是凶多吉少。
若真闹出人命,她们俩可就哪都别想去了。
薛雨摇头,解释道:“只是打晕了,总不能任由他在众人面前脱.光衣裳啊。”
“哦。” 沈玄这才长舒一口气,喃喃道:“还好!”
“这些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一个个都跟失心疯似的要脱衣裳呢?”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走到趴地男子的身旁,用脚踢了踢男子,一脸疑惑道。
沈玄抬眸看向壮汉。只见他身量极高,眼睛深邃而锐利,开口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异族口音。
仅这一眼,沈玄便断定,他并非本国人。
“他们不是中邪,只是患病而已。” 沈玄顿了顿,又好奇地问,“不知阁下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突发疫病,这个异国人却在这个敏感时期现身于此,着实令人心生疑窦。沈玄忍不住将此人,与那疫病联系到了一起。
薛雨让两个伙计将晕倒的男子拖到一旁。然后站在沈玄的身边,同样用一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异族壮汉。
接连发生这般闹剧,客栈里的宾客们似乎已见怪不怪。众人只是稍作观望,便又各自坐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
只是目光,时不时地望向沈玄和壮汉的这头。
“我……”壮汉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听闻在这个时节,秃子顶那儿有不少草药能采,所以就琢磨着上山去瞧瞧。”
壮汉虽未向沈玄透露自己的来路,但他提及要前往秃子顶的这番话,听着不像是编造。
毕竟秃子顶距离寒西镇不足五十里,倘若他知道寒西镇疫病肆虐的情况,想必是绝对不会往那儿去的。
沈玄双眸往到地上一瞥,意指那个被薛雨打晕的男子,目光带着几分警告,说道:“若你不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既是会传染,谁又晓得,秃子顶现下是否也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吱呀一声,门响。
厚重的木门缓缓被推开,裹挟着凛冽的风雪,随着一个身着丈青色长袄的男子,猛地灌进客栈。
客栈内,宾客正各自忙碌或闲聊,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雪激得纷纷眯起双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位不速之客。
男子进门后,迅速回身,将木门掩上。
脚步匆匆地走到柜台后的掌柜面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打听到消息了。近日,寒西镇突发疫病,那些从寒西镇过来一路咳嗽不止的人,很可能就是染上疫病的患者。”
掌柜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疫病?”
众人皆知,疫病向来传染性极强,这些从寒西镇来的人,莫不是已经把疫病带到了自家客栈?
想到这儿,掌柜只觉双腿一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柜台边缘,眼中掠过一抹惊恐。
半晌,掌柜稍稍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看着男子,“你确定这消息可靠?可千万别误传,平白惹得大伙儿惊慌。”
“千真万确。”男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这消息是我亲自去寒西镇打听而来。据说,那些染上疫病的人症状怪异得很,一开始就咳嗽个不停,紧接着浑身发热,个别伴有呕吐。到最后,竟会像发疯了一般,把自个儿身上的衣裳剥得精光,扑入雪地中而亡。现下,寒西镇已经死了不少人。”
男子描述的症状,与他今日在院里见到那癫狂妇人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可为何,之前一直没听到半点风声?” 掌柜眉头紧皱,一脸疑惑。
男子微微摇头,冷嗤一声道:“想必是官府畏惧担责,故意封锁了消息。”
这时,客栈里的宾客也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顿时炸开了锅。
饭桌那,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糙汉猛地站起来,大声嚷道:“掌柜的,你刚说的可是疫病?敢情咱们在这儿瞧了半天热闹,结果是自个儿引火烧身了?”
又一个糙汉的声调陡然拔高,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气!明知是染上疫病的人,咋不早点吭声呢?咱们还傻愣愣地以为他们是冲撞了啥邪祟呢。”
沈玄神色未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坐在饭桌旁的三个糙汉。
显然,发出这般叫嚷的他们,不是寒西镇的镇民。
可正是因为他们这一叫嚷,原本对寒西镇突发疫病毫不知情的宾客,顿时陷入一阵恐慌之中。
一时间,客栈里人心惶惶,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如何是好。
混乱中,突然有人站起来喊道:“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得把那些从寒西镇来的人赶出客栈,绝不能让他们把疫病传给大伙儿。”
立即有人提议:“应该去报官,让官府来处理。咱们无权把人赶出去吧!”
“报什么官?” 一个声音尖锐地反驳道,“官府若是会管,咱们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再说了,现在大雪封山,等官府的人赶过来,咱们早就被疫病传染上了。眼下,能保证咱们不被传染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寒西镇的镇民统统赶出客栈。”
这人一番话,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认同。他们一股脑地站起来,全都涌到掌柜身边,将他围住。
“掌柜的,客栈是您的,您肯定也不想一家老小都被染上疫病吧?这事你给个话,赶或是不赶?”
这些人摆明着,要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嘛!
掌柜的一脸窘态,此时外面大雪纷飞,夜里温度更是急剧下降,一旦真把人赶出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哪还有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