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川市这座南方城市，其实很少下雪。这样大的新雪，更是难得一遇。所以街上行人大呼小叫，好像看到了什么绚烂的景色一样。
当然，人群中肯定还有不少北方来的人们。他们看着雪中嬉戏的南方人，纷纷露出了“就这”的表情。但还是有不少人加入玩雪的人群中，同他们一起分享着喜悦。
唐岚音和虞澈看着雪，心境却与那些人不尽相同。
——雪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
唐岚音仍然记得虞澈对他说过的话，在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圣诞夜。在虞澈对自己表白时，天空飘起了轻雪。
——就如同现在这般。
恍然间，唐岚音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片段。那些记忆如同海潮一般翻涌袭来，让唐岚音几乎喘不过气。
“嘶——”他不受控制捂住了脑袋，额角有冷汗渗出。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唐岚音回想起过去的事不在梦中，所以他也没想到，这种感觉会是这样的……怪异。
但……也并没有太多不适。
因为……
“岚音，你怎么样？！”虞澈扶住唐岚音，满脸紧张地盯着他。看他这样的过度反应，唐岚音一时失笑。只是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没什么，只是……”
“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
……
唐岚音记忆中的时间回到了接近十年之前。
出于“脱敏治疗”的想法，他还是决定在圣诞节当天去赴虞澈的约。唐岚音心中笃定，今天虞澈绝对会表白！绝对！
只是当他真的赶到约定地点之后，看到眼前场景，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除了他以外，这片广场上……居然只有虞澈一个熟人。
“学长……其他人呢？还没到吗？”唐岚音不明，只能试探问道，一边还东张西望企图捕捉熟人。
虞澈听着却是无奈笑了：“岚音，就不能是我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吗？”
“啊？”唐岚音更懵了，总觉得脑子转不过弯。他眨了眨眼，居然把心中疑问直接脱口而出：“就我一个？学长，你今天出来不该是表白吗？那你表白对象呢？”
“哦我懂了。”还没等虞澈开口，唐岚音又把故事自己脑补完了，“你要表白的话肯定要给对方一个惊喜，当然不能提前告诉她。所以今天她也在这一片玩，你过会儿就会把她约出来？”
唐岚音说着就觉得心口有些发堵，想着虞澈之前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合着虞澈把自己叫出来，是想让自己给他当表白参谋啊！
但是找他做什么，他一个牡丹、虞澈另一个牡丹，难道还能商量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表白吗？
“学长啊……”唐岚音沉着一张脸，全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真找什么参谋僚机……找我也没用啊。我这个社恐的德行，就算你一会儿表白时候要我在旁边起哄喊‘在一起’，我都喊不出来啊。”
唐岚音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把虞澈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微微颔首：“他……确实也在这，但我找你出来也不是……”
他捂着脸，觉得越解释越乱，索性放弃了挣扎：“反正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你先跟我来吧，我等会儿再跟你慢慢说。”
唐岚音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啧，心说就算不是自己猜的那样肯定也大差不差。学长喜欢的女生就在这边，所以她在哪呢？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却没找到可疑人物。唐岚音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就算不认识起码也有个脸熟。但想想女生可能是校外的，那自己上哪里认识去？
“学长，咱们去哪？”唐岚音一反常态，主动跟虞澈说了很多话，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今天他来的时候颇有种大义凛然跟过去告别的气魄，最起码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可能很难过的样子。
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就好了。
……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呢？
十年之前，这片地区虽然也是商圈，但其实并没有后来那么繁华。最大的商场还没有被建起来，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其实是广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恰逢圣诞节，这边的人也比平日里多上许多。
唐岚音和虞澈来的时候刚好是饭点，本来是想找个地方先吃饭的。结果一连走了好多店……都没有空的位置！
又从一家生意火爆的餐馆走出来，唐岚音擦了把汗，有些无奈：“以后再出来可绝对不能赶吃饭时间了，要么早一点要么晚一点，这也太难受了……”
他没想到，虞澈居然很认真地回复：“嗯，是这样的，下次得注意了。”
唐岚音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也会得到回应。但他也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跟在虞澈身后，继续沿着长街向前。虽然年关将至，但今天的阳川市其实不冷不热，就这么沿街走走，倒也自在。
再找了几家店，两个人终于找到有空位的餐馆。简单点了几样小菜，唐岚音也没指望这家店多好吃，能够果腹就行。吃饭的时候他还忍不住问虞澈：“就这么吃饭真的好吗？不会把你暗恋对象跟丢了吗？”
虞澈却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感想，只是默默盯着唐岚音。不知为何，唐岚音在对方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点名为怨念的情绪，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说错什么了吗？学长怎么突然这么盯着他？
“真、真跟丢了？”唐岚音有些惊疑不定，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虞澈扶额，没多说什么。唐岚音也没多想，只是无声地给自己夹菜。
虽然这时候他本能也开始感觉不对，虽然学长始终对“表白”一事没完全否定。但现在看这样子，他完全没有去找表白对象的意思啊？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吃完一顿饭，离开餐馆时，唐岚音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询问：“学长，事已至此，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女生到底是谁吗？我真的很好奇啊。”
心里那点酸涩感已经被好奇心完全取代，唐岚音只觉得抓心挠肝。也有可能是更想给自己一个痛快，寻找虞澈暗恋对象都有点成了他的执念了。
虞澈看着他，只是无声叹了口气，无奈道：“……就一定是个女生吗？”
唐岚音眨眨眼：“……那不是女生还是男生吗？”
虞澈都快气笑了：“难道不行吗？”
唐岚音心脏扑通扑通，尴尬笑笑：“学长，这玩笑好像也不是很好笑。”
但他没有想到，虞澈这回没有打哈哈糊弄过去，而是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真心的，我没有开玩笑。”
“啊……哦。”唐岚音轻声应道，心底已经惊涛骇浪。
如果虞澈真是认真的，那他这话不就意味着……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喜欢同性的吗？
然后他就有开始难过，虞澈都喜欢男人了，那不还是轮不到自己吗？
还没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唐岚音突然感觉手腕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虞澈拽住了他的手腕，轻叹道：“岚音，你跟我一起往前走走吧。”
唐岚音脑子发木，只是本能跟在虞澈身后朝前走去。这条街不长也不短，但过了大约七八分钟，他们还是来到了道路的尽头。看着这里的景致，唐岚音又是一阵失神，没想到这鲜少有人光顾的地方，居然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处不算宽阔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是一棵繁茂的老树。这个季节虽然树上叶子几乎掉光，但周围的人们却为它身上缠满了各色装饰彩灯。到了夜晚灯火完全亮起，各色灯光将这一片小广场映射得仿佛幻梦。
“……这里还真的蛮漂亮的。”唐岚音止不住感慨，他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发现小广场上也聚集了不少人。年轻人都在拍照，老人们却在闲话家常，为这一处城市角落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虞澈依旧牵着唐岚音，似乎不愿松开手。他缓慢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却是话锋一转。
“嗯，据说在这棵树下许愿都会成真。”虞澈微微侧过头，看向唐岚音，“岚音，你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在这里许下，万一就成真了呢？”
唐岚音愣怔片刻，有些出神：“我的愿望……”
他有什么愿望呢？其实可能有吧？但要么太空泛，要么太缥缈，落实到当下、具体处，那可能只有……
唐岚音勉强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我的愿望挺朴素的，要是我喜欢的人能喜欢我就好了。”
但就是最简单的愿望，恰恰才是最难实现的吧？
就像不喜欢你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一样，感情才是最没有道理的。要是真的随便许个愿就能成真，那这个世界上可能也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许愿是不能说出口的。”虞澈轻轻说道，“老人都说，说出口的愿望是不灵的。”
“是啊。”唐岚音耸耸肩，努力表现得无所谓，“其实我就是随便说说，因为我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说这话时，唐岚音又觉得舌尖泛起酸酸的味道。说出来简单，但是不意味着好受。
虞澈望着唐岚音，却轻轻一笑，声音柔和：“但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
“说出口的愿望，也不代表一定实现不了。”
唐岚音吸了吸鼻子，觉得虞澈有点谜语人，一时不想看他：“我从小到大都比较倒霉，例外这种事从来没发生在我身上过。”
“会发生的。”虞澈声音轻轻，语气却无比认真，“其实不是‘例外’，是‘一定’。”
唐岚音摇了摇头，突然有些看不懂虞澈了。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唐岚音知道这可能被虞澈看出不对，但他已经克制不住。
“学长，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垂着头，不敢多看虞澈一眼，“什么例外，什么一定，我不明白。”
而后他听到面前的虞澈发出一声轻叹，下一秒，唐岚音感觉面前被一道阴影笼罩，他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虞澈正站在自己面前，看向自己的那双眼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接着，虞澈做出了一个唐岚音始料未及的举动。他凑近一点，双手抚上了唐岚音的面颊，与他额头相抵。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让唐岚音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只手下意识搭在虞澈手背上，明明指尖传递的温度是冰凉的，但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加速跳动，连带着体温都跟着升高。
虞澈认真地凝视着唐岚音的双眼，郑重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喜欢你，唐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