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我收留你在西海，不是为了让你窥探我龙族密辛的。”
一旁的应奇已经不动声色地悄然站起，默默地站在敖寸心斜前方手臂微张，那是一个守护的姿势。但杨戬视若不见，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在灵泉洞里龙族投鼠忌器，他们谁也不会动手的。
他只是将折扇合起，斜斜置于身前，做了个矜持的礼节，“是，杨戬在此多谢三公主。再请三公主恕杨戬冒犯之罪。”
敖寸心盯着他好一会儿，方才露出一个略显锐利的笑容，“既然真君伤势已经好了，还请自便。”
不是她不想“留下”杨戬，而是三界正遭逢数千年未有的巨大变革：黑衣释迦攻下灵山，控制了佛界、天庭、地府，除了分布在三山五岳的散仙们，其余天神佛陀都已经被无天关押了起来。
龙族跟无天说是合作，其实还处于互相试探、乃至弱势的位置，因为即便他们底蕴深厚，密法无数，可他们龙族的确缺少真正的上古大能！摩昂才刚刚吞噬了水神，龙族的死敌转轮王又有脱困而出的迹象，此刻的龙族要精打细算每一分力量，实在不宜竖杨戬这个劲敌！
杨戬听闻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笑着摇摇头，“三公主，杨戬此来是为龙族千秋万代计，还请公主拨冗一听。”
敖寸心秀丽的眉峰一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闻公主的幼弟，东海八太子敖春降生之时百般波折，几乎化为死胎，是也不是？”
敖寸心抬起眼直直地向杨戬望过去，若是眼神能杀人，杨戬自忖此刻自己已经化为一滩血泥了。
他不由得苦笑。
东海八太子敖春降生于一千年前，实际上他真正从王后腹中娩出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前。他因为一些原因，体质虚弱，迟迟不能破壳，就像当初的敖寸心一样，几乎死在壳中。这在三界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也就是说，三千多年了，再也没有第二条纯血龙族降生，且近万年来降生的龙族都十分脆弱。不说恢复上古时代龙凤争霸的辉煌，就连保全自身都越来越难。
这其中蕴含的意义玉帝知道、佛祖知道、龙族也知道：不管原因是什么，龙族都注定在时间中消亡。所以天庭和灵山都不需要动手，他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而恰好时间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
天庭敢将西海的三太子锁拿在鹰愁涧，灵山又将天龙八部中原本的主力龙族驱逐，其实就是看准了龙族的日薄西山。
龙族没想过绝地反击吗？想过，且他们已经在做了。
他们跟无天合作，不仅仅是挣脱天庭和灵山的钳制，还因为无天应允他们的，将天庭和灵山的瑯缳福地、藏经阁、乃至于魔界的沧澜密卷开放给他们，让他们找出属于龙族的自救之法！
如今杨戬作死一样地往敖寸心的死穴上戳，旁边的应奇已经涨红了脸，紧紧攥着拳头准备跟杨戬斗一场了！
敖寸心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真君神通广大，寸心拜服。只是若真君把对龙族的关怀分一半给令妹，令妹也不会被一个书生骗了去。哦，寸心失言，若无刘先生，哪有孝感动天的刘府君呢？”
这下换成杨戬笑不出来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说：“三公主，龙族之所以倒向黑衣释迦，无非是为了找到延续血脉之法，若杨戬献上此法，能否请公主网开一面，将鳞片借予迦楼罗王一用？”
敖寸心气息一滞，一双明眸惊疑不定，半晌才道：“真君慎言，这可不是能说笑的事。”
杨戬不动如山，只说了一句话：“龙光佛祖。”
应奇霎时震动，忍不住瞥过头去打量敖寸心的神色。
只因“龙光佛祖”这个名字对他们龙族来说太过重要了！
灵山自开天辟地以来，加上现任的燃灯古佛共拥有十七位万佛之祖！
龙光佛祖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他们的龙族仅有的一位万佛之祖！
龙光佛祖在位时，龙族枝繁叶茂，新生的龙子龙女数不胜数，便是在那时组建了天龙八部，让龙族势力深植于灵山内部！那时就连天庭正神、灵山菩萨也要让龙族三分，恍惚有再现上古时期龙族纵横三界的辉煌！
龙族内部都流传一个说法：龙光佛祖法力广大，能使龙族子孙昌盛，再度崛起！然而随着龙光佛祖圆寂，舍利子也神秘失踪之后，龙族强盛的繁育能力每况愈下，又天庭灵山双重打压，最终落得个黯然收场的结局。
他们追寻“龙光佛祖”的下落万年而不得，此刻竟被杨戬一个外人轻松说来，真是荒唐！
敖寸心道：“真君知道龙光佛祖的下落？”
杨戬默然颔首。
敖寸心注视他片刻，突然抿唇一笑，“我竟不知真君也有移情之时。也是，广寒仙子清冷如冰，如今又……迦楼罗王姿容绝世，三界皆知，真君与转轮王一般倾慕佳人，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饶是杨戬久经世事，见惯人心，听闻此言也不由得一愣，怔怔地看了敖寸心一会才哑然失笑，“不，并非如此。公主实在是误会了。”
敖寸心笑而不语，真是难得，应该把杨婵和她都叫过来看看，看看杨戬脸上这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表情。
杨戬知道敖寸心是为了夺取谈话中的主动权，不仅不追问“龙光佛祖”的下落示敌以弱，反而抓住他的话柄抢先占据主导地位，不得不说……
杨戬心里竟有些欣慰地想：她长大了。
虽然敖寸心的年龄比他大，可是龙族和人的计算方式是不一样的，况且在数千年前的三公主还是那样性烈如火，带着像珍珠一样瑰丽的天真烂漫。
然而，然而……杨戬垂着眼帘想：她长大了，却也不是什么好事。长大了，意味着责任与使命如约而至，意味着痛苦与磨难纷至沓来。
“我与迦楼罗王并无私情往来，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司法天神收敛了不该有的心绪，静静地凝视着对面的龙女，“杨戬愿将龙光佛祖的下落双手奉上，只求公主施以援手，将神王鳞片暂借一用。杨戬以性命作保，一旦迦楼罗王脱险，鳞片即刻完璧归赵。”
“受人之托？受谁之托？”
“公主见谅，忠人之事，不便相告。”
敖寸心也没想过能追问出来，只淡淡地道：“龙光佛祖已经圆寂，真君能给我的也不过是舍利子的下落罢了。那舍利子是否有用还未可知，就这样骗走神王鳞片，未免有些过分吧？”
“可是对于公主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公主也愿为亲族拼死一试，不是吗？”
“………”
“况且只是借用，待迦楼罗王进入擎云宫，鳞片即刻奉还。公主和龙族不会有任何损失。”
敖寸心眼睫微颤，似乎在思索。
杨戬见她似有意动，加了最后一把火，“公主既不想伤了兄妹情分，又不想迦楼罗王威胁龙族安危，难道将她送入擎云宫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毕竟……”
司法天神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荧光闪烁的鳞片，淡淡开口：“毕竟，擎云宫对着相同的人再度开启出口，需要一千零八十九年。”
一千零八十九年，即便桑海化不成桑田，可也足够冲刷人心。
一千年后的摩昂，一千年后融合了水神神力的摩昂还会这样惦念着不该有的私情，乃至于坏了龙族大事吗？
敖寸心沉默了很久，在杨戬都以为事情有变的时候才听得龙女清冽的声音传来：“真君洞察人心。”
杨戬折扇舒展，怡然而笑。
龙女走向高台，以龙族密法默念了几句口诀，又滴落指尖精血，霎时间神王鳞片黯淡无光，在她掌心一闪而逝，“不过不必劳烦真君了，我会亲自走一趟地府。”
杨戬剑眉一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轻声道：“那，有劳三公主。”
龙女漫步走下高台，来到杨戬身侧，倾身过去。
杨戬眼前是她的珍珠耳环晃动的光影，像是数千年前洒落在他心上的那场大雪。
纷纷扬扬，锁我情去。
杨戬将目光越过了那只珍珠耳环，将目光投向灵泉洞中轻薄的水雾，他在敖寸心身侧轻声说了一个地点，敖寸心顿了一下，随即默然颔首，从他身侧迈步离开。
应奇沉默地跟上去，像一个喑哑的影子。
杨戬却在她要消失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三公主！”
敖寸心背对着他，并没有回身，“西海广阔，真君若不嫌弃可自行游览。”
言下之意是允许杨戬继续在西海藏身了。
“不，我是想说……”
“嗯？”敖寸心余光向身后一瞥。
“杨戬想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又柔和，“公主此去万望当心。西海……还在等着公主。”
敖寸心伫立在阴影里，她回眸望来，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分明。良久，她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真君知道吗，我答应真君的请求，不仅仅是为了家兄，还为了……令妹。”
杨戬眉毛一皱，“婵儿？”
她们是曾经有过些许交情，但此时此刻三公主怎么会提起三妹？
敖寸心似笑非笑，“婵儿？”
她大踏步向外而去，只留下一句，“杨戬，你可真是偏心。”
偏心到，一个妹妹如珠如宝的护着，另一个妹妹，却被你生生挖了心！
显圣真君，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