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昔日灵山宝境如今已成妖魔乐土。
大雄宝殿上诸佛陀菩萨尽皆无踪,只有无数妖魔如木石死物一般静静伫立,前方恭敬侍立着妖族的将领们,其中站在莲花宝座左侧的是两位黑衣女子:巨蝎、赢妖。
赢妖足智多谋,巨蝎天生神力,是妖族不可多得的两位强者。
巨蝎是个身形高挑,英气勃勃的女子,她注视着高踞莲花宝座上的黑衣人,目中满是狂热与兴奋。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们妖族也曾是整个三界的主宰,即便是上古时期的龙凤麒麟三族也是隶属于他们妖族的一支罢了。那个时候,莫说是人族了,除了古神们他们惹不起之外,即便是三教弟子也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可自从女娲造人之后,神族将整个三界的权力交托给他们,而他们妖族却日益凋零,又被人族肆意猎杀,成了他们榻上衾、盘中事、掌中宠。
可是,天道好轮回!
如来、燃灯圆寂,诸佛陀、菩萨、罗汉皆成阶下囚!天庭诸神亦在劫难逃!妖族历经了数万年的磨难,终于等来了无天佛祖,从而再度拥有了三界。
神王娲皇在上,今日之三界,又是妖族之三界了!
“佛祖!佛祖!”一身黑袍的大汉匆匆而来,他在莲花座前竖掌一礼,面沉如水,“佛祖,弟子听闻黑莲圣使他......”
阖目坐在莲花座上的佛祖,赫然便是那日扬州亭中的黑衣人。他仍然闭着眼睛,只淡淡地说:“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与如来一样监察三界,黑莲圣使消散的那一瞬间他便心生感应。
无天道:“迦楼罗身怀异宝,此次是六耳轻敌了。”
生死簿上仍然没有他的名字,六耳猕猴便不会真正消亡。无天睁开眼睛,向巨蝎吩咐,“巨蝎,去地府走一趟,告诉薛礼,让他查一查六耳的下落。”
巨蝎低头应是,看了黑衣大汉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黑衣大汉,妖族的黑袍大护法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之色,只是瞥了一旁的俏丽的赢妖一眼,压低了声线,“弟子无能,让杨戬逃了。”
无天抬起眼睛,眸中无悲无喜,黑袍一凛也顾不得赢妖在侧了,匆匆禀报:“本来弟子持佛祖的元神黑莲前往天庭收服诸神,起先十分顺利,后来连玉帝王母也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只是,弟子去真君神殿擒拿杨戬之时,杨戬手腕上的一只藤镯却突然灵光大盛,幻化成一条藤鞭,那鞭子......那鞭子......委实厉害得紧!”
黑袍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他对那条鞭子的忌惮恐惧之心!
黑袍像是回想起方才的场面,面上恐惧之色一闪而过:那藤鞭光华闪耀,在杨戬手上几乎如虎添翼!不!不是如虎添翼,而是杨戬几乎那条鞭子所压制、带领!它带着杨戬,所过之处,琼楼玉宇刹那碎裂,妖魔异怪尽皆作灰!
那条鞭子上扑面而来蛮荒腥气,带来古老岁月中的杀伐铁血!若仅仅如此便罢了,偏偏古朴藤身上萦绕着浩大无匹的功德金云,杀气与功德,血腥与生机,竟如此矛盾,又如此诡异地相融在一起!
黑袍仅仅看了一眼,便压制不住来自元神最深处的恐惧:此上古杀器,不可敌!
他描述不出,原本以为自己要身陨此地,黑莲却神光大作,如临大敌一般以浩瀚法力笼罩住了他的身躯。
佛祖的元神黑莲乃是天地间的圣物,黑袍有数几次地带着它,均是所向无敌,更是凭它拿下了玉帝王母和天庭诸神。可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间,黑莲便如此忌惮那鞭子!
无天静静听着,垂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听到藤鞭威能之时便已经合上双目,动用无上法力追溯过往。
过去一个时辰所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看见诸妖魔攻上灵霄殿、看见哪吒与巨灵神与黑袍搏斗、看见御座上方龙袍加身的昊天幽深莫测的眼睛、看见瑶池化作火海、看见杨戬腕间的藤镯上游走的混沌雷霆。
杨戬挥动藤鞭,鞭身末梢炸开九条如丝线般的紫电,每一道雷霆都垂挂着亿万因果金线,几乎构成了一道恢弘的帘幕,宛如天道命轮在此刻显露出苍茫浩大的虚影!
藤鞭所过之处,有功德者先夺其功德,无功德者剥去仙骨妖身,进而摧灭元神,割裂魂魄!只是这些都在刹那间完成,才让黑袍以为藤鞭之下,无论生魂死物尽皆化作了劫灰!
黑莲似乎认识此物,只牢牢护住了黑袍及诸神魂魄,并不轻易进攻,任杨戬趁机脱身远遁而去,再不复踪影。
无天眸中翻涌着阴云,他与黑莲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黑莲如此忌惮一件死物。他伸手一招,一朵巴掌大的幽深而璀璨的黑莲便从黑袍身上浮出,落在他的掌心。
无天伸手抚摸着黑莲的花瓣,轻声道:“辛苦了。”
黑莲光华流转,似无声回应着。
黑袍倾身过来,便听无天道:“你想说什么。”
黑袍躬身在无天耳侧低声道:“弟子记得,那枚藤鞭所化的镯子,是长宁元君从不离身的。”
无天抚摸黑莲的手指一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并未回答。
而黑袍则面露难色,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黑袍是无天的心腹,在黑暗之渊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个岁月,无天待他是十分宽容的。
无天见他如此,只道:“那是娲皇的造人鞭。”
赢妖不禁惊呼出声,“造人鞭?”
无天淡淡道:“开天辟地之初,西极昆仑有一先天葫芦藤。上结七枚葫芦,此天地所孕之灵物,其中一枚落入娲皇之手,是为尔妖族至宝招妖幡。一枚被都率宫带走,以为盛丹之用。其余的,一枚给了陆压道君,化作斩仙飞刀,一枚化作炼妖壶。其余的,尽数归入擎云宫伏羲神王座下。”
赢妖满目震惊,诚惶诚恐地躬身道:“弟子年轻,未曾有幸得见我族宝物。只听前辈讲古时说过,上古时期娲皇的招妖幡一出,三界群妖无不俯首听令,却不知还有如此造化来由。”
黑袍道:“想必那造人鞭也与这葫芦藤有关了?”
无天漫声道:“昔年娲皇造人,力竭之时以此葫芦藤沾染息壤,甩向大地。造人功德之庞大,仅在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之下,那功德八成降于娲皇之身,一成给了息壤,剩下一成给了那葫芦藤。那葫芦藤得此功德,一跃成为三界有数的功德法宝,又因其得天道钟爱,赫赫功德之下,群妖辟易,诸邪不侵。”
所以,这造人鞭天生便是妖魔的克星。杨戬持此鞭对抗黑袍带去的妖魔,那真是打瞌睡来枕头,再恰好也不过了。
黑袍和赢妖对视一眼,都心生畏惧,却听无天道:“造人鞭若只是刑克妖魔也便罢了,偏偏它是因‘造人’而生。”
赢妖上前一步,“求我佛指点!”
“恰如当日如来欲杀孔雀,燃灯曾言道‘杀孔雀如杀生身之母’,造人鞭乃是人族的起点,是人族来到三界的契机,如鞭至人身上,那人便会顷刻间化为泥土,回归本源。”
“诸天神佛,以人身入道者不胜枚举,是以造人鞭若加诸仙人之身,便会先夺取其功德,摧灭其元神,再散去其魂魄,最后化为劫灰。”无天闭目而叹。
黑袍与赢妖尽皆失色。
若迦楼罗在这里,必会大喊“这简直是个bug啊!”。
它首先因为造人而有了大功德,天生就刑克妖魔,谁让天道看妖族不顺眼呢,妖魔碰上它只有死的份!
另一方面,它还是人族的“妈”之一!虽然你成仙了,当大官了,但你还是妈的娃!妈妈打孩子还要挑日子吗?跟妈妈动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那妈妈送你回去当泥娃娃,不必谢。
什么?你问那妖身成仙的怎么看?谢邀,buff叠满,妖族那都是后娘养的,更惨了。
黑袍见佛祖闭目不言,也顾不得礼节了,只追问道:“那岂非造人鞭的主人可以称霸三界?”那他们好不容易夺来的三界岂非要拱手让给杨戬?
无天否认道:“杨戬还是个孩子,他跟长宁一样,都使不出造人鞭威能的万分之一。”
同样一把开天神斧,在盘古大神手上能开天辟地,在刘沉香手上只能劈开一座小小华山,这能一样吗?
无天心道,那是娲皇和神王的灵宝,只有在他们兄妹手上才能发挥出让三界众生重归寂灭的威能。在杨戬和长宁手上,那就只是一条厉害些的鞭子罢了。
方才黑莲说它猝不及防之下,骤然在那鞭子上见到了伏羲神王的神力,这才吓得不敢动弹。但若只是杨戬拿着造人鞭,那边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神王陛下啊......无天抬眸望向殿外阴沉的灵山胜境,您到底还留下多少后手呢?
而长宁,长宁她戴着那镯子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却从未对他提过只字片语。
无天低沉的声音中有着轻不可察的疲惫,“神王宠爱长宁至深,想必是他离开三界时放心不下,才将造人鞭给了她防身。”
黑袍听了这才心下一宽,“那长宁元君......”
他吞吞吐吐地说:“元君将这等宝物赠与杨戬......佛祖,说到底,杨戬......他毕竟是元君的......”
黑袍悄悄觑着佛祖的神色,小心翼翼斟酌着言辞,“若是元君苏醒,知道您伤了他,以元君的脾气,怕是要跟您翻脸的。”
无天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旁的黑袍和赢妖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数十息后,黑袍额头上都隐隐沁出冷汗,方听佛祖一声悠长的轻叹,似乎无奈至极,“罢了。她发起脾气来,我这灵山大殿都要被她拆了。让他去吧。”
黑袍明显松了口气,又小声请示,“那杨婵和刘沉香?”
无天一抬手,“密切监视就好。”他没好气地瞥了黑袍一眼,“你见到杨婵那张脸,怕也是下不了手的。”
黑袍尴尬地赔笑,只是他这张满是胡茬的脸配上这笑,更是让人不忍目睹。
无天摇了摇头,“赢妖。”
赢妖向来聪明,她虽然不知道佛祖和黑袍大护法提到的“长宁元君”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力量居然能让佛祖让步,但她很机智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保持沉默,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才是越安全的。
此刻佛祖召唤,她才从阴影中现身,上前躬身合掌,“佛祖。”
“迦楼罗必会来灵山一探究竟。你去将燃灯古佛座下的云居尊者提来,让他将迦楼罗带去地府,交给薛礼。”
赢妖应是,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向来仔细,佛祖拿下灵山之后,她便前往藏经阁拿到了诸佛陀菩萨的名册,与俘虏们一一对应,以防有漏网之鱼坏了佛祖大事。
但是,这个名字?
赢妖疑惑道:“佛祖,恕弟子无知,弟子遍阅灵山名册,并无云居尊者此人。”
无天豁然睁开眼睛。
尊者是对修为有成的僧人的尊称,可从此处也能看出来,云居既非罗汉,又非菩萨、佛陀,只是一个小和尚罢了。若不是薛礼提及,他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和尚,他存在于灵山,却又不存在与灵山。
在灵山,居然藏了一个虚无的人?
电光火石间,无天便明白过来,他低笑着摇头,“古佛,不愧是古佛。”
消其声息,匿其踪迹,不让他入佛籍,只怕早就想到有今日了吧?
无天唇边的笑容一闪而逝,他冷声道:“燃灯的舍利子在云居手上。他去了峨眉山。赢妖。”
“在。”
“持我诛神贴,把舍利子和迦楼罗带回黑暗之渊,至于其他人,生死不论。”
“是!”
地府,轮回隧道。
转轮王和摩昂太子一前一后从轮回隧道中现身,只刹那间,摩昂太子便身形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岩石。他身上铠甲尽碎,披风被鲜血濡湿,形容狼狈至极。
转轮王原本玉白的容颜此刻如冷霜一般,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摩昂,“吐出来。”
“噗!”摩昂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若不是此刻手指紧紧扣着岩石,只怕已经跪在地上了。
摩昂一边吐血一边低低地笑了出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透着郁愤与痛苦,又隐隐露出夙愿得偿的峥嵘战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血从他口中溢出,他一抹嘴,望向转轮王,眸中满是快意,“多谢了,凤君。”
别看他此时狼狈至极,可他也知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