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我投靠的不是摩罗大圣,而是....无天佛祖。”孔雀骄矜地扬起下颌。
迦楼罗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句,“无天......佛祖?什么无天佛祖?”
“没有什么魔界大圣摩罗了,只有未来三界的主宰,无天佛祖。”
“.......姐姐,你是如来佛祖册封的佛母啊!”
“真是难得,你居然会拿如来来压我?”
孔雀充满怜惜地抚摸着迦楼罗的脸庞,就像是慈母看着不懂事的女儿一般,“姐姐知道,要摆脱多年的驯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你来姐姐身边,你所希望的一切,无天佛祖都会替你达成。这不好吗?”
迦楼罗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她不知道是孔雀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她站起来,“你在想什么?你疯了吗?要是让灵山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下场?”
孔雀笑了,她的声音低沉,但语调却十分轻快灵动,“所以你觉得,你的如来佛祖会替你做主吗?”
迦楼罗摆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无天不会是灵山的对手,如果你被牵连进去,灵山一定会借机将你处死!”
她简直要被孔雀气死了,这么多年修身养性,这么多年的沉静从容,在此刻统统消失。
她起身踱了几步,最后回身道:“对,我知道这个三界烂透了,它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
她完全不顾孔雀根本不知道无情是谁,就指着一旁沉默不语良久的无情口不择言道:“你知道,我也知道,无情跟他的师父师弟们根本救不了大宋,谁也救不了它,大宋要完了!对,我也一样。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做不到全心全意做个人,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做个神。也许再过一千年,一万年,我就能像遮罗珈那样做一个清静无为、冷眼旁观的完美神仙,但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闭了闭眼,“可是,可是就算这个世界黑沉沉的,看不到希望,可生活在黑暗里也是活着的,活着就是活着!你呢?你那个无天佛祖是要把三界变成魔域!要把一切仙、佛、人、鬼、妖、阿修罗全部变成魔物!”
不止!不止!不止!
电脑配置跟不上了,升级就好了。
电脑卡顿了,卸载部分软件就好了。
电脑中病毒了,杀毒就好了。
这个过程也许很难、很琐碎,可是慢慢来做,总是能把风险降到最低,总是能有一些成效的。
可是无天和孔雀他们是要把电脑重装系统,一切资料都会被销毁,等于一切推倒重来。
她只想问你是疯了才帮他?
迦楼罗以为孔雀会继续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她等着她发难,但孔雀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她疑惑看去,只见孔雀一向魅惑艳丽的笑容消失了,她变得......
迦楼罗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觉得,孔雀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不同了。原本她像一朵妖娆艳丽的芍药,但现在,她像一朵幽暗深沉的.....
黑莲。
孔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腕,然后静静注视着迦楼罗,缓慢开口:“我听说.....你在三百年前,便加入了天龙八部之中。”
迦楼罗看着她,方才暴躁的情绪迅速消失了。
她的眼神微微一凝,冷不丁开口问道:“姐姐,我好像没看到你佩戴我送你的如意珠。”
孔雀摇头一笑,这一笑让迦楼罗有一瞬的恍惚,就听孔雀道:“你的如意珠何时送给我了?”
迦楼罗垂下眼,“哦,我记错了,是纯青浴火琉璃珠。”
孔雀又是一摇头,“纯青浴火琉璃珠明明是我送你的。”
迦楼罗道:“是啊,我们分开太久了,记错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我失踪后,顶替了龙族,加入了天龙八部之中,是吗?”
“是的。我需要庇护,而灵山是最有资格也是最有能力保护我的。”
孔雀用左手挽起右手的广袖,给迦楼罗倒了一杯茶,那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尊贵。
“那你知道,天龙八部有哪几部吗?”
迦楼罗凝视着她,慢慢说来,“提婆、娜迦、夜叉、乾闼婆、阿修罗、摩呼罗迦、紧那罗、我。”
“那你知不知道,前任紧那罗王的故事呢?”
天龙八部中,除了迦楼罗本身孤家寡人之外,其余七个都是部族名,每任新王即位后,便会抛弃原本的名字,改名为部族之名。
而天地之间只有一只迦楼罗,所以她自然也是八部中的迦楼罗王。
但是紧那罗王,还是前任紧那罗王,她就完全不熟了。
“前任紧那罗王在位时,灵山之主还不是如来,而是优婆世尊。”孔雀的目光变得深沉而悠远,似乎回到了那久远的时光之中。
孔雀存于世间的时间远远超过她,有许多的事情对她来说是绝密,但对孔雀来说那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有一天,优婆世尊要紧那罗王去西牛贺州南部传道。可是那南部却长久被另一个教派阿泊门所把持,那个教派的教义是人人生而不等,贵人是天神的眼,生生世世都是贵人;贱民是天神的脚,生生世世都是贱民。于是,佛教的经义在那里一直被排斥、被冷落。紧那罗并没有违背世尊的旨意,便孤身去了。”
“他走在大街上,看到许多男人都是断指;看到许多人在争执、拼杀;看到许多人倒下,却没有任何人感到动容。他觉得奇怪极了。”
“紧那罗想在那里传教,却被人制止。那里的大祭司对他说:【如果你可以在三天内做到三件事,我就让你在此处传教】。紧那罗问:【哪三件事?】大祭司说:【让小偷阿溜不再偷盗,让强盗阿刀不再杀人,让妓女阿羞不再卖身。】”
“于是第一天晚上,紧那罗去了小偷阿溜那里,小偷阿溜对于紧那罗的传道十分不屑。他的爷爷就是小偷,父亲也是小偷,他自然也是小偷。既然偷了一时,那当然要偷一世。既然偷了一辈,那自然世世代代都是小偷。他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认为这是他们盗贼世家的光荣。”
“那紧那罗王是如何教化他的呢?”迦楼罗问。
也许是月光太柔,孔雀美得邪异的容颜净透出几分清雅端方,显得莹润如玉。
她缓声道:“紧那罗将地狱里的景象展现给了阿溜看。有几个魂魄正被鬼差鞭打、斩手、推入油锅。阿溜被吓得魂不附体,定睛一看,却是他的父亲和爷爷。紧那罗道:【他们窃人财富,罪孽深重。同时他们受了旁门左道的蛊惑,认为人是有等级的,做贼的永远是贼。可是这一切都错了,本来他们可以改,却没有改,最终落到如此下场。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第二日,阿溜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他皈依了佛教,并自断一手以为赎罪。”
迦楼罗听了,眉头微蹙,却并没有说话。
“第二日,他去见了强盗阿刀。强盗阿刀问紧那罗:【你不是愿意舍己为人吗?那你便舍了自己给我吧】。紧那罗微微一笑,便接过他手中的刀,将那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阿刀被他的狠厉惊到了,竟一时讷讷不能言。紧那罗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只是想要展现你的威风和霸道。可你的拳头和爪牙是不能服人的,唯一能服人的,是你的心。】晚上的阿刀梦见有黑衣蒙面人闯入家中,将他全家残忍杀害。那黑衣人道:【你狠,别人比你更狠。】他惊醒时便看到紧那罗在一旁告诉他,如果他不自渡,梦境便会成为现实。”
迦楼罗摇头不语。
孔雀含笑问道:“你似乎对紧那罗的做法并不赞同?”
迦楼罗沉默一会,谨慎地说:“我观紧那罗尊者渡化此二人,皆以威言恐吓为主,紧那罗尊者的手段是否有些....过于凌厉。”
孔雀仍然带着温柔的笑容,可她的眼睛却隐隐沁出冷意,“佛有菩萨低眉之劝诫,亦有金刚怒目之教化。对于这种不肯皈依却贪生怕死的异教徒,又何须枉费口舌呢。”
迦楼罗静静凝视了她一会,然后慢慢地露出一个清浅礼貌的笑容。
她为孔雀斟了一杯茶,“请继续。还有一位阿羞姑娘。”
孔雀看着那杯清茶,清澈的水中倒映出天边的明月。
迦楼罗也看到了,世人皆说水中花,镜中月,两者皆不可得。但迦楼罗相信,对于此刻的孔雀而言,想得到那天上的明月,甚至月宫的主人,都只是轻而易举。
“你若是见过阿羞,我想她会与你成为极好的朋友。”孔雀的神情不像在讲述一个古老沉寂的故事,而是像在提及一位刚刚离去不久的友人。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仍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历久弥新。
若是其他神仙在此,听孔雀将他们与凡间一位早就作古的妓女相提并论,大约是要勃然大怒,大打出手的。
但迦楼罗听了只轻轻颔首,“我也对阿羞姑娘十分好奇。”
孔雀低低叹息一声,“阿羞,阿羞她很美。我听说如今三界最美的女子是月宫的主人,但是.....她也是不能与阿羞相提并论的。阿羞本是贵族出身的女子,本应嫁给国王。可她不愿意,于是她便随便找了个男子与之....国王大怒,派人来抓她,她却自己走入了妓院。她放言,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与她共度良宵,但是她不要钱财,只要一根手指。”
“这就是紧那罗尊者在市集上看到那许多男子都少了几根手指的原因?”
“是的。他们都是阿羞的宾客。”
“那紧那罗尊者又是如何渡化阿羞的呢?”
“第二天的晚上他去找了阿羞。阿羞见到他并不惊慌,只问他:【你是谁?】。他对阿羞说:【你可以认为我是一股青烟,飘进来跟你说说话。】紧那罗问她,你很美,但你为什么要吸血呢?阿羞说:【我只是感到很绝望。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惩罚那些邪恶的男人。他们必须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他们的血让我感到痛快和兴奋。】原来阿羞十一岁那年,有一个阿泊门教徒为阿羞占卜,他说阿羞的身体是圣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沾染、可以玷污,只除了国王。”
“可能没有人能体会阿羞的绝望,被一句话、一个人从身体道灵魂都束缚住了。你不是你自己,你不是父母的女儿,也不是兄弟姐妹的手足,你只是一件物品,一件装饰,你的喜怒哀乐、爱恨恶欲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以他为天,以他为地,以他为你灵魂的皈依。他爱的你要爱,他恨的你要恨。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碰触你。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人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在你最开心的时候,也没人能给你一次温柔的牵手。”
迦楼罗默默无言,这样的孤立是对人灵魂的一种绞杀。
“紧那罗说:【你要如何才肯珍视你自己呢?】。阿羞说:【我要遇到一个令我的灵魂感到温暖、感到战栗的男人,可是这么多年,我依然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他们聊了很多,第二天,阿羞宣布从此不再接客。紧那罗做到了。可大祭司却反悔了,说他妖言惑众,禀报了国王要对他执行火刑。就在那天晚上,阿羞去找了大祭司。次日,大祭司便释放了紧那罗。”
“后来呢?”迦楼罗追问道。
“后来,阿羞自尽了。阿羞曾答应紧那罗从此不再接客,但她为了保住紧那罗的命却破了她的誓言。她觉得自己不再清白了。可怜她到死也不知道,紧那罗根本不会被凡夫俗子所伤。她说:【紧那罗,我想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我为你我的誓言而死,再无遗憾。】”
迦楼罗闭上眼睛,“这世间对于女子的枷锁和逼迫,从古到今,从未停止过。阿羞本不需要证明她的清白,因为清白这种东西本就不存在,这只是被男人所定义出来的枷锁罢了。他们红口白牙,说你清白你便清白,说你淫.乱你便淫.乱。她却要为了证明这种不存在的东西而赔上自己的命。”
孔雀的眼神凝固了,她默默出神了良久,才将杯中的水泼了出去。
“我一直认为阿羞以她的死证明了她的清白,证明了漫天神佛的虚伪,但也许你是对的,那东西本就不存在。可是....阿羞已经死了。覆水难收,浮世无缘。”
迦楼罗问:“紧那罗尊者回到了灵山吗?”
“是的。可是,优婆世尊将紧那罗赶出了灵山。他说紧那罗六根不净,动了色.欲之心。紧那罗带走了阿羞的尸体,他向阿羞立誓:有朝一日他得到了三界,便会回来接她。”
孔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