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走廊的烛光昏暗，背靠廊壁的女孩在看见房门如约打开的那一刻，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看起来你应该过得还不错。跟我来，我们进去对面那个房间。”

女孩晃了晃指尖的钥匙，带着唐雨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另一间房门前。打开，里面也是一间客房的装置。女孩把他拉上床，两人盘腿面对面坐下。

“这个距离应该足够了，”对面的女孩长着一张幼态可爱的圆脸，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她打量了一下唐雨，“希望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被其他怪物听见，保险起见，虽然考虑到它们这些怪物听觉都很变态，但……应该足够了。如果你连一个人跟我过来单独相处的自由都没有，我就得考虑该跟你说到什么程度为止，呼——这样正好，我只要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你就行。”

“你……”唐雨这时候才插上嘴。

“哦呼，忘记自我介绍，我叫程潇潇，叫我潇潇就行~”程潇潇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唐雨顿了一下，把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咽下，“…你好潇潇，我是唐雨。”

在唐雨有些紧迫的眼神之下，程潇潇反而慢悠悠开口：“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慢慢来，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来聊天。”

“好，”唐雨深吸一口气，“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我吗，不长不短，大概有两年多，”程潇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嘛~但是我对数字和时间没啥概念，可能不够精准。”

唐雨点头，“大概时间就可以。”接着她问道：“…像我们两这样，从地球上来的人类有很多吗？”

程潇潇点点头，“我觉得还算蛮多，几十个人，排除掉一些我们还没找到的成员。”

唐雨：“你们？”

“哦对对，”程潇潇突然想起什么，从睡裙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来之前我就向羊仔借来这个，为了方便给你介绍一下——”

那是一个之前唐雨就经常使用的设备，只是看起来和199的那个款式不同，是一枚球形光脑。程潇潇在上面熟练操作着，随后，将光屏朝向唐雨——这是一个……聊天框界面？

程潇潇介绍道：“这个聊天软件是宁熙做的，哦，你不认识他，他是一个电脑天才，”她指了指那一列人名中的第一个，上面是中文的“宁熙”二字。

唐雨注意到群聊成员上有一个数字“43”，应该就是代表具体人数。

程潇潇接着说：“这个群聊也是宁熙一手组建出来的，我第一次遇见他时，里面大概只有十几个人，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人数就翻了几倍。”她划拉着那列人名，“不过除了宁熙，我也只见过上面寥寥几个人。大家在群里也不怎么说话。”

这跟唐雨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既然有一个类似的组织，难道不应该时常联系，经常线下聚会，几十个人凝成一股绳吗？

程潇潇挠了挠头发，“嗯……其实这里面有些成员，我不太确定他们现在是否还在……？”

唐雨心下一惊，脱口而出：“他们死了？”

程潇潇点点头：“可能，你知道的吧，这个世界并不算安全。有很多星球，很多奇怪的生物，它们虽然可以互相沟通，但跟我们人类……还是不太一样。群里有些人，能够联系上已经是万幸了。”

她很快就转移话题，似乎怕气氛过于沉重，“不说这个了，看你对光脑也不陌生，明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来找你，把这个软件传输给你。还有账号密码，都提前帮你申请过了，明天一道发给你，记得改一下名称就好。大家基本上都是用真名，万一能遇见自己以前就认识的人呢…？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唐雨心下一动，点了点头，“……就你知道的那些人，他们现在都是怎么生活着的？”

“我知道的那些人……大部分没什么区别吧，吃饭睡觉，除了不需要工作、不能外出，大部分都是这样吧。之前我就有了解过，这个怪物社会，似乎流行一种饲养人类的风潮。可能在它们眼中，人类长相可爱，数量稀少，是一种珍稀类宠物吧。但是大部分怪物独占欲都很强，不允许自己的人类接触外面的世界。我算是……相当幸运的那类。”

“你口中的‘羊仔’就是……？”

程潇潇揪了揪头发，笑嘻嘻的，“‘羊仔’是我对它的昵称，本名太长我也记不住。但是它的长相就很像一只帅气的山羊，有一对巨大的羊角，还喜欢穿西装，造型特别帅！”

山羊和羊角……唐雨心里莫名有种既视感，“它不会在这里经营旅馆吧……？”

“旅馆？没有啊……”程潇潇茫然道：“我们也是来这边旅游，这个星球的景色真的很像地球上会有的，对吧！我们每隔几个月都会来这边住一段时间。”

“不过你遇见的其他山羊可能是羊仔的同族。它们这个种族分布好像特别广泛，明天你和它见一面就知道啦！相信我，即使都是山羊，羊仔也是最靓的那一只！”

看着程潇潇这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唐雨的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嘴角露出微笑。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有一点她比较在意……

“你今天在浴池那边，对我说的‘悄悄话’是什么意思？”

程潇潇放下激动挥舞的双手，表情在昏暗的室内好像一瞬间笼上了层阴霾，仔细一看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其实……不止是不能让蜂人看见，也不能贸然让其他怪物知道你是人类。因为我们……非常珍贵稀少，被发现的话，可能会把我们偷走转卖，甚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所以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些饲主会牢牢看守住自己的人类，不让他们离开视线范围内……”

“羊仔不同，也是因为它足够强大到能好好保护住我吧……”

保护。

唐雨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原来程潇潇是这样看待自己与那只山羊之间的关系。那么自己呢？它也是在保护我吗……

程潇潇深吸一口气，倾身抱住了唐雨，单薄的身体温热而又柔软，

“总之，你多小心一点，保护好自己吧。”我再也不想收到认识的朋友离去的消息了。

唐雨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嗯，我会好好注意的。”

她们两人靠在一起各自汲取了一点力量，程潇潇起身看向光脑，伸手把唐雨拉了下来，她在柔软的地毯上蹦跶了两下，“哇，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明天可得早起呢，听说有蜂人族的节目可以看！”

“是吗，那我明天也注意一下。”

“嗯！”程潇潇把唐雨送去原先那间客房的门口，看着她打开门又在门口迟疑地看向自己。程潇潇转身朝她挥了挥手，“没事你进去吧！我来过这里很多次，早就摸熟所有路线啦~再说出门前我也跟羊仔打过招呼，你不用担心我！”

唐雨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早点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见。那么……晚安。”

“晚安晚安~”

房门关上，空空荡荡的走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只偶尔从角落传来蜡油滴落的声音。

程潇潇在走廊里快速穿梭，她想尽快回去。即使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她也时常因为这里过暗的光线，过于错综复杂的地形，甚至过于温暖的室温而感到不安。

转弯的角落里突然投下一片漆黑的阴影，程潇潇被吓了一跳，叫出声来：“啊！！”

阴影朝前挪动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现出来——穿着舒适的居家拖鞋，身上套着真丝睡袍，头上巨大而卷曲的羊角在地板上投下可怖的阴影。程潇潇就是被这个东西吓到了。

面前的山羊头露出有些无奈和宠溺的表情，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潇潇，是我。”

程潇潇顿时松了口气，飞奔过去，跳起来挂在山羊头高大挺拔的身体上，把头埋进它的颈窝，不安地蹭了蹭它脸上灰白的软毛。说话的声音也好像含着水汽，“羊仔……”

奥佩伦诺斯伸手托住人类瘦弱的身体，叹了口气，“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坚持一个人过去。”

程潇潇有些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一过去的威胁感就太强了，别说要跟她单独出去，恐怕都没法让她顺利开门。”

奥佩伦诺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沉思了片刻，“…那现在开心了吗？”

她埋进去的头上下点了点，“嗯！开心，又遇到其他人类了…而且她看上去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你开心就好……”奥佩伦诺斯深深地抱住她，感受着人类身体内喜悦的心情顺着脉动、顺着血流、顺着气息一起向它传递过来。只是过了一会，它突然睁开眼睛，灰色的矩瞳朝角落看去，目光格外凌厉，“有什么事吗。”

程潇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趴着回头看去，从角落里走上来一个熟悉的蜂人——那是女王身边的侍从。

侍从分外谦卑地躬身低头，“玛莎林殿下，奥佩伦大人，晚上好。”

它抬头朝程潇潇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却因为过于完美的肌肉控制和分毫不差精准的微笑角度，而让这个表情显得有几分诡异，“亲爱的玛莎林殿下，我是过来为贵客们续烛灯的，长夜漫漫，这些烛火必须一直燃烧到天明才行。只不过途中遇见小殿下，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去睡觉，怕她迷路才一路跟护的。”

奥佩伦诺斯表情不变，冷淡道：“什么时候女王身边的侍从也来干这种苦差事了。现在你也看到，潇潇跟我在一起，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侍从恭敬的低下头，没有在意它话中的言外之意，“是的，奥佩伦大人。”

“小殿下，”待奥佩伦诺斯转身后，侍从却又突然开口：“明天的活动您还会参加吗？王特意为您预留了座位和礼物……希望您到时能移步祭场……”

程潇潇迟疑了，最后还是抬头看了它一眼，

“告诉她，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