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三月,气温仍旧很低,傍晚天际浮现霞光,篮球场上的气氛仍旧火热。
球场对面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深蓝牛仔裤的男生,一条腿微微屈起,另一条呈直角。
他将画板撑在膝上用手扶着,左手握笔放在画板上,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男生领口拉得比较高,只露出一点白色的脖颈,不时抬起头,眉目清冽,眼皮掀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略微弯曲的黑色自来卷,看过去叫人挪不开眼。
目光抵达之处,绿色草地上,一黑一白两只小狗正嬉戏奔跑,不多时便在画纸上生动地呈现出来。
起风了,叶敛的额发被吹动,小狗追逐着跑远,他收起铅笔和画板,放进背包起身,同时看一眼时间。
六点四十五,七点的选修课,教学楼离这里不远,足够他不急不忙地走过去。
快到教学楼时,他看到楼门口灯光下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碎花长裙外穿着浅棕色长外套,栗色卷曲长发,化着淡妆,很漂亮,是艺术学院大一新生里公认的美女,裴晴。
光是站在那里,就引得来往学生不住侧目。
她旁边的女生瞧见叶敛,连忙拍了拍她,裴晴便看过来,脸上带着笑意。
叶敛迈上楼梯,对两人略微点头走进楼里。
进到教室,里面人坐得很分散,但前两排很空,叶敛不想和陌生人坐一起,到正对讲台那侧的第二排坐下。
两个女生随后进来,裴晴看到他的位置没有丝毫意外,径直走来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叶敛抬手示意她随意,裴晴坐下,偶尔会主动和他说两句话,叶敛回应平淡。
今天是第一节选修课,因为不熟悉讲课老师的脾性,保险起见大部分人都来了,不少都是舍友搭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要么小声说话要么各玩各的。
叶敛是临近上课四分钟才进来,不算早,教室里很多人看见他时,目光和手头动作不由得停了停。
紧接着裴晴坐他旁边,他们的眼神又逐渐懂了起来。
帅哥美女,真是般配。
授课老师是个微胖、头发发白的教授,老花镜一戴显得和蔼许多。
上课铃响起,老师没点名,介绍了课程内容后直接讲起来,底下学生心里有了底,这是个不爱点名的老师,下次可以安心逃。
上课两分钟后,三个男生冲到了教室门口,还喘着气一看就是猛跑过来的。
为首的那个个子很高,拄在门框上,冲锋衣拉链都还敞着,里面的单衣似乎透出胸肌的形状。
他额头汗湿着,五官轮廓浓郁深邃,鼻梁高挺,眉骨硬朗舒展,眼窝深陷,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是“浓重”。
见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三人立刻压住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快速溜进教室,实则眼睛拼命寻找能坐的位置。
前三排绝对不考虑,后面又没有连着三个的空位,最后争夺下,高个子男生和其中一个挤到一起,剩下的只能认命去前排。
老师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讲课,底下学生更放心了,这还是个不抓迟到的老师。
安安稳稳上了一节课,中间休息十分钟再上最后一节。课上没有讲太多细节,叶敛从手机上找课程知识外的扩展。
裴晴稍微靠近一点问他,“叶敛,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回家。”他声音清冷。
“那今晚呢?”裴晴解释,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我有几个朋友聚会,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的朋友,我去应该不合适。”叶敛语气平淡。
“不会的……”裴晴话没说完,教室里忽然喧闹起来。
今天是周五,学生都等着明天好好休息或出去玩,现在又是最后一节课,本来就很高兴。
但这一下与之前各自的雀跃不同,明显上了一个强度,好像和周末无关,类似狂欢式的激动和震撼,而且不光他们这个教室,这一层、这栋楼、甚至整个学校都在猛烈震动起来。
叶敛不明所以,他听到嘈杂声中意义不明的呼喊。
“我靠真的假的!”
“这么牛逼,我以为不可能呢……”
“有生之年了属于。”
……
叶敛听不懂,一旁裴晴似乎也没明白过来状况,这时上课铃响了,却险些淹没在哄闹中。
眼看压不下来,讲台上的教授咳嗽一下,敲了敲桌子声音才逐渐停下,勉强开始上课,底下仍旧躁动不息,像是一片即将破土而出的竹笋。
面容和蔼的教授停下,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他突然安静下来,学生们赶紧闭上嘴压住交头接耳的动作。
教授放下保温杯说,“哎呀,我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都不知道你们在激动什么。这样,我找个人帮我解答一下,了解了解你们。”
他没看花名册,目光落在下方,片刻后一抬下巴道,“叶敛,你说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教授看他时叶敛就有了预感,这节虽说是选修课,但这位老师也是他学院专业课的老师。
他是学委,平时和老师联系比较多,还有竞赛科研项目之类的,所以早就认识他了。
叶敛站起身回答,“老师,我也不了解。”
与此同时的后排,迟到的两个男生,手正窝在课桌底下忘我地打游戏。
正是团战激烈的时候,老师的声音传进其中一个的耳朵,转了两圈。
叶敛,叶敛……
就这么一愣神,手指来不及躲闪,屏幕上就变黑了。
“靠!”他低声咒骂一句,抬起头往前排看。
站起来的人身形瘦而高,肩膀后背挺直,能看到夹克领口拉到很上方,戴着一幅半框眼镜,依旧是……
那副他看了就牙痒痒的死装样。
舍友罗华采奋战之中低声疾呼,“祁哥你干嘛呢,怎么就死了?完蛋完蛋,这不没了吗……”
“他怎么在这?还戴上眼镜了……”祁纵望着前面,不满地念叨。
修选课就是照着简单好过选的,好像是什么古希腊艺术史,没想到和叶敛选到了一起。
彻底输了的罗华采憋闷地抬头,“谁啊?”他努力歪过身子去看,在叶敛偏头坐下时看清了他的脸。
他一下瞪大眼睛着急地说,“我知道他,哎!他是那个……艺院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这什么鬼称呼,祁纵皱眉问,“你是不是看错了,我说那个男的,不是那个女的。”
“啧,你这就不懂了吧。”罗华采煞有其事地讲解,“艺院美女一抓一大把,长成这样的男的才稀有。”
祁纵纳闷,刚想问他长得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就听到老师好像点了他的名,不确定便询问罗华采。
对方同样茫然,“应该是?”
“祁纵。”
没动静,教授看着花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祁纵没来?记一次旷课平时分扣五分。”
落笔之际,后排有人蹭一下站起来,嗓门很大,“老师我在!”
他打眼望过去,浓眉大眼,身高腿长,很有记忆点,是那个迟到两分钟的学生。
教授放下笔,“你是祁纵啊,那你来说说吧。”
祁纵懵了,“说什么?”他从课间开始打游戏,根本就没注意,只觉得教室里一直在吵。
“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同学们如此激动,难道你也不了解?”
祁纵不知道,但他很好奇,眼神询问地看向周围的同学,他们各个带着笑,不过还真有好心帮他的,前面人侧过头小声说,“同性可婚了。”
祁纵没听清,半弯下腰,“哪个童星?”
附近一阵哄笑,罗华采翻完手机也明白过来,带着同样震惊的表情拉了下祁纵,压着声音但很清楚地说,“同性恋!可以结婚!”
祁纵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谁说的,真的?”
“真的啊!”罗华采都要急死了,给他看手机上的新闻,大标题就是同性结婚法案已通过,将在下个工作日正式实施。
发布者是最权威的官媒之一,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应该是真的吧……
貌似他打游戏的时候是有一条推送来着,不过挡着屏幕,他一下就给划掉了。
祁纵抓了下头发,看向教授,“老师我知道了,同性可婚。”
教授了然地点头,看着没多意外,“你坐下吧。”琢磨着闲聊一样道,“确实是大事,不过我记得你们还没到适婚年龄吧,这么高兴,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底下学生又笑起来。
这样一闹也就过去,大家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老师继续上课。
裴晴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叶敛,又移开目光。
祁纵坐下后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很不可思议,他就玩了一把游戏,就赶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罗华采在一边寻思,“祁哥你说,和男的结婚有什么用,也没意思啊,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祁纵冷笑一声,“那只能说明,你跟男的女的结婚都没意思。”
“你有你有!”
下课时祁纵桌上就没东西,站起来就能走,走到前面余光进入黑色的身影。
叶敛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眼镜摘下放好,旁边的女生就等他一起。
祁纵不屑地转过眼,内心冷哼。
下课还装,怪不得高中抢不上食堂的饭。
和裴晴一起的女生打招呼先走了,等到人散得差不多,叶敛才起身,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天黑得彻底,风也比傍晚时大了些。
叶敛问,“怎么不和朋友一起走?”
裴晴:“她去参加聚会,我就不去了。”
至于为什么,很明显,叶敛不去,她也不想去。
叶敛把裴晴送到了她在校外的住处,距离不远,但这么晚让女生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也不体面。
回到宿舍,灯都没开,他和三个大四的学长住一起,现在他们都因为实习或各种原因没回来,叶敛便荣获单人寝室。
室内很暖和,他将外套脱下,换上睡衣去卫生间洗漱,出来后简单收拾好明天回家带的东西。
整理完坐在桌前,把画板拿出来,在两只小狗背景处又添了几笔,接着拍下照片发布到自己的媒体账号上。
半分钟不到就有了点赞和评论,叶敛没管,上床休息。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背着包锁门下楼,就看见裴晴站在宿舍楼对面的路上。
叶敛之前周六回家遇见过她,她知道时间后就来送过他两次。
以往裴晴会找话题聊天,今天却有些沉默。
走到学校大门口,叶敛停下等车,大门另一侧,祁纵正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他妈嘱咐顺便唠叨,“你们两个一起回来,也是有个伴嘛……”
祁纵单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包,抬手扛在肩上,“我都这么大了要什么伴啊。”
“人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得跟什么似的,就你,天天和小叶吵吵,像是有深仇大恨。”
祁纵很有怨气,“你以为他没欺负你儿子啊,那是他骂我的时候你都没听见!”他一点声音没压,说的话一声不落地进了叶敛耳中。
祁纵感受到实质般目光,他转过头,刚好和叶敛对上。
叶敛今天没戴眼镜,戴了件黑白灰拼色的围巾,尾端流苏垂在身前,插兜站着仿佛是顶级模特。
两人对视不超过一秒,就和看见脏东西一样双双转开,另一种意义上的默契十足。
叶敛对裴晴说,“车快到了,你回去吧。”
裴晴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他,还是忍不住回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别介意。”
叶敛示意她继续,她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啊。”
她去年年底认识的叶敛,之前有暗示表白过一次,叶敛说他没有谈恋爱的计划,委婉拒绝了,但她还是坚持追到现在。
其实早就有朋友提醒过她,学艺术的一般不太直,让她尽早确定不要浪费时间,她不相信。因为叶敛看起来,就很直啊!
但在昨天同性婚姻合法后,她突然也产生了怀疑。
路边的柳树抽条出浅绿色的嫩芽,安静片刻,叶敛回答,声音如清风,“这个问题,你应该最开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