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老实嘴笨,但不傻,他从小就知道好东西要藏起来,否则便会被人抢走。他兑了一块碎银的铜板,只留了十个在身上买吃的,剩下的用旧衣裹得严严实实,藏在包袱里。
出了城走了一阵,白雀便受不住了。
下午在太阳下面跪久了,膝盖疼,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小娃子,莫挡路——”
白雀回头,见是一个架着驴车的老翁。他轻声道歉,软着腿挪到了旁边。
老翁见他背着包袱,脸上全是汗,想来是要远行,便问他去哪里,如果顺路可以捎他一程。
白雀眼睛一亮,说自己要去遥城。
“那行,我捎你一段,你给我三个铜板就成。”
一听要三个铜板,白雀心道好贵,正在犹豫却听老翁说道,“走不走,我赶着回家嘞。”
白雀连忙跳上车,老翁见他衣衫灰旧,便说等会儿到岔路下了车,往东北那条路走三四里有一座寺庙,投宿不收过夜钱。
老翁健谈,一路上问白雀几岁了,去遥城投亲还是靠友,见白雀嘴唇干得起皮,脸色煞白,便把自己的竹筒给了他。
“谢谢…老伯。”白雀受宠若惊,连忙接过竹筒。
老翁摆摆手,笑道:“嘿哟,谢甚,一筒水而已。你小小年纪要走这么远的路,连个水囊都不带,想来家里也没个可靠的大人,如今天热,多喝点水,莫中暑了。嘿,我瞧你那裤子脏得哟,在路上摔了?你在路上机灵点,看看有没有游医……”
老翁滔滔不绝,白雀抱着竹筒默默听着,感觉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到了岔路,白雀下了车,把竹筒还给老翁。
“一个破竹筒,送你了,小娃子。”
白雀连说要给他钱,老翁见他要解包袱,连说麻烦,振了振车绳,一溜烟走了。
白雀抱紧竹筒,看着老翁远去,直到驴车变成一个黑点他才上路。
顺着老翁指的路走了许久,耳边传来悠扬钟声,想来快到佛寺了。
又走了一阵,白雀见有一片桃林,如今正是吃桃的季节,现下又到了晚饭时分,白雀咽了口唾沫。
这一路不知要花多少钱,白雀想着能省就省,最好到了遥城还能有余钱,存下来赎身。
看了许久,白雀终于看到了还有桃子的果树。
白雀走近吓了一跳,那两棵桃树长在崖边,怪不得树上还有果子。
费劲爬上树,将树上的果子摘下轻轻扔到地上,白雀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果子,心道明日不必花钱买干粮了。
桃子圆润,有几个滚到了崖边,白雀走近捡起果子,抬头吓了一跳,大着胆子往悬崖下看了一眼,脚都软了。
软坐在地上,打开竹筒喝了一口压惊,此时看着巍峨青山,漫天落霞,白雀不禁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美的景色。
白雀看了一眼赤红晚霞,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又看了一眼怀中的竹筒,嘴角勾起浅笑。
这世上除了娘亲,还有人对他好。
熬过去,等到了遥城,日子会好起来的。
霞光似火,点燃了白雀心中对未来的希冀。
“喂,你作死啊——”
一道冰冷声线传来,将白雀心里刚燃起的火苗浇灭。
崔璟与荔非颇黎兵分两路,他走小路,荔非颇黎走官道,他骑马骑得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寻到了,却看到这小男娼坐在悬崖边。
白雀回头见是崔璟,吓得往后退。
“别动——”崔璟大惊失色,那崖下是一处寒潭,这小男娼当真是不知死活。
白雀见崔璟面若修罗,一时吓破了胆,又想到崔璟说明日要把他卖到妓院去,心里愈发悲凉。
山风吹得白雀额发凌乱,他回首看了一眼。
是烟笼雾罩的深渊。
崔璟见他退到了悬崖边,心头一颤。
若这小男娼今日死了,他心里的刺又会多一根,锥得他午夜难安。
这小东西决不能死,要死也不能死在他眼前!
崔璟翻身下马,步步逼近。
白雀见崔璟向自己走来,慌忙站起身,向往旁边跑,没想到踩到了脚边的桃子,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后仰去。
“白雀——”
没有思考的空隙,崔璟捉住白雀的衣襟,两人一起跌下了悬崖。
白雀闭上眼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那人追了上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入宽阔温暖的胸膛。
崔璟反应敏捷,猛力将腰间破霄插入峭壁之中,两人终于停止坠落,悬于空中。
崔璟松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云缠雾绕的深渊,在心里暗骂自己失了心智。
他被人紧紧环住,颈窝处多了一颗头颅,颤巍巍的热气隔着衣料搔弄着他的锁骨。
崔璟往上看了一眼,朦朦胧胧看不清崖顶,往上攀援有些难办,何况他身上还挂着一个人。
“喂,会不会泅水。”
白雀早就被吓破了胆,腰被一条臂膀紧紧锢着,才有一丝安全感,猛然听崔璟询问,惊惶地抬起头。
“不会……”
“不中用!”
虽在意料之内,但崔璟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崖下寒潭深,他虽会水,但不算擅长,如今还要带着一个不会水的累赘。
要不把这小东西扔了算了?
崔璟垂眸瞥了一眼,见那双桃花眼盈了水,黑软的睫毛像一柄小扇子微微颤抖,将泪珠扇到了面颊上。
他紧紧箍着不盈一握的腰,抿紧了唇。
“等会儿抱紧我,别松手。”
白雀不明所以,看着那双漂亮的凤眼,点了下头,双臂缠得更紧了些。
崔璟眼神一狠,将破霄抽出,抱着怀中人往下坠。
风刮过脸,白雀惊叫一声,闭上了眼。
娘亲,小雀儿来寻你了。
崔璟将破霄挂在腰间,猛地旋身,后背朝下,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憋气。”
冷风猎猎,白雀没有听清,未等他反应过来,口鼻便漫进了水。
是水?
崖下有水潭,他不会死了!
崔璟向上攀游,不过须臾,便露出了水面,急促呼吸。白雀攀着崔璟,不停地咳嗽。
寒潭刺骨,崔璟打了个寒颤,他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也顾不得白雀呛水,拖着人奋力向岸边游去。
纵然崔璟体魄强悍,但刚才挂在峭壁上,又被水面猛烈冲击,他的后背和右臂开始发出痛苦悲鸣,加之体力消耗殆尽,他再撑不住,一个踉跄,单手撑地,半跪在地上。
“崔将军!”白雀见崔璟倒地,慌忙跪到他身边,扶住他的手臂。
崔璟咬着牙,睃了一眼白雀,“我……”
话未说完,崔璟便被疼晕过去。
白雀见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顿时慌了神,颤着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心下微松。
将崔璟抱拖到树下,白雀使劲摇晃,见他不醒,急得眼泪又流了出来。突然,崔璟开始发颤抽搐,把白雀吓了一跳,连忙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
白雀咬了咬唇,取下崔璟腰间宝剑,朝林中奔去。
月朗星稀,崔璟苏醒过来,微微一动,右臂和后背的牵扯疼得他龇牙。
环顾四周,那小男娼呢?
崔璟摸向腰间。
他的破霄!
崔璟攥紧腰间金带,如玉俊颜拧成一团。
娼妓之流果然下贱,自己舍命救他,他却恩将仇报,弃自己于荒野不算,竟还敢偷走了自己的破霄。
好好好,他崔璟何曾受过这窝囊气,等找到那不知死活的男娼,他必然用破霄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忽然,耳边传来窸窣声,崔璟屏息凝神,目露凶光,忍着痛楚抄起手边的石块。
“你醒啦!”
崔璟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怀中便多了一团温热,后背撞到树上,疼得他眯眼嘤咛一声。
凤目睁开,崔璟对上了一双眼。
桃花形状,眼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