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三天晚上,也是阿斯特拉被曼斯杀死的当晚,不过时间要再往前推两个小时。此刻,亚莲要去营救她那个被绑架的姐姐。
前几天亚莲的生活一如既往。
第一天她跟着艾米利去赛马,选了赔率最高的一匹,给其它马下药,用两百万赚到了三千万。但不能总这样,马场老板也是其它帮派的人,察觉出不对容易报复火并。
第二天那砂让她组织一些长相老实命苦、没在安保厅露过面的小妹去登记游行。正逢市长选举,西丹左翼和右翼票数咬的很紧,虽然和上一届左翼市长合作愉快,但她们新推出的金融监管政策不利于帮派洗钱,刚好右翼议员和她们达成了新合作,于是她们希望另一位市长当选。
她们煽动一些罢工工人加入游行队伍,还有一些莫名其妙凑热闹加进来的学生,队伍瞬间壮大。她们在记者们采访左翼参议员时举横幅喊口号,抨击参议员言行不一,声音大到压过了记者们的采访声。参议员很烦她们,拉长脸坐车离开了。
第三天白天的执勤活动被亚莲推掉。这个等级的代理人其实不用做这些,只是从前她想和小妹们呆在一起——说实话,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就算当首领也只有一条命,活这么多年只中过三次枪实在是好运气。于是这天她宅在安全屋里打电动,原本是四人游戏,现在她久违地点开了单机版。
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一个人的时间,只是被欲望裹挟着往前奔跑了十年。
欲望让她活着,否则她会被虚无主义杀死。
但当维达操控她时,她不再需要欲望,维达让她活着。
那砂就是在这时给她打的电话。她一只手按着手柄按钮,另一只手把听筒压在耳朵上:“怎么啦那砂姐?”
屏幕里,提着大剑的小人对恶龙说:“我次次饶恕你,你却烧毁我的家、俘虏我们的王子,今天我要向你复仇!”
弹出三个选项。
A.杀死恶龙(进入战斗)
B.我还没准备好!
C.救莫莉雅(通往结局一)
“伊万被绑架了。”那砂说,“亚莲宝,你得来一趟我家。我们要去救你姐姐,虽然我知道……”
时间紧急,亚莲已经玩过这个游戏无数次,也战斗过无数次。她甚至能记清战士的每个动作、恶龙的每次受击反应。
没有变数,连战士的情感都能随意操控。选A是愤怒,选B是犹豫,选C是平稳。所以她不需要再等待过程。
“我马上到。”亚莲打断她的话,指腹往下掰摇杆选中了C。
“唉,亚莲宝,难为你了。”那砂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把伊万救出来之后我请你喝酒啊,我们这边街区新来了个调酒师,她调的特别好喝。”
屏幕上,两个小人在花雨中拥抱,制作组的名字开始往上浮。
亚莲笑了笑:“好啊。”
那砂的房子和乔的房子相隔不远,是同样平易近人的洋房。乔还没回国,这让那砂很不高兴。
“我给乔打了电话,她接了。” 那砂一看到亚莲的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就开始倒苦水,“她居然在国外休假,曼斯真是挑了个好主管,真想揍她一顿把她拽回来丢进gawery的老巢!”
亚莲无辜地眨了眨绿眼睛。
那砂四十五岁,有着很特别的发型。右侧头发被剃平,只露出染过的深青色发茬,又用剃刀在上面剃了个白色的“pepita”。左侧头发留长,打卷,蓬松地盖住耳朵、下颚。如果她没有一张瘦削、锋利、棱角鲜明,墨水勾出五官轮廓的脸,就会显得很糟糕,还好,她足够漂亮,甚至能撑起微松的皮肉。
亚莲下车后和那砂肩并肩往布置温馨的洋房小院里走,一个小妹跑过来:“那砂姐、亚莲姐,东西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吗?”
“你们先去车上,小赛诺。”那砂说,“我和亚莲宝马上过来。”
赛诺点点头往后院小道跑去,那砂在院前站定,对亚莲说:“gawery干的,她们刚杀了弥莫托的主管,现在又来绑架伊万。亚莲宝,我们要让她们死得漂亮一些,挂在桥上,这样人们才会知道hermana只是想往合法产业过渡,而不是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砧板肉。”
不管那砂几人对亚莲多亲近,对维达来说,这些污染物都需要被祓除。而gawery成员不是污染物,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她不能随便杀死普通罪犯,她必须遵守规则。——除非打了报告,还好她当初制定了比较完善的规则用于处理这些在国际通识法中的犯罪分子。但维达让罗叶紧急上报后也要五个小时的处理时间。
“我会注明她们犯罪集团的身份,还会写您不会使用大规模巫术。您尽可能不夺走任何普通罪犯的生命,让西丹法庭论罪。”罗叶很想帮维达,但盯着电子屏幕上的“正在审查中,请耐心等候(5h)”颇有些无力,“我会尽量快一点,我希望我们的系统能快一点,和西丹检查官的对接快一点……但没办法,罗扎阁下逝世很久了。就算是维利奥的天才科学家也没法处理‘诡物’的造物。”
罗扎……熟悉的名字让维达恍了恍神。
加上开车时间不过五小时而已,亚莲不能在太多人面前展示出受伤不会死的能力,这有违巫师保密法。但她大概能一边躲过那么多发子弹或是手雷或是火箭筒一边救出伊万,大概。
黑色面包车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分别是赛诺、吉瓦丽、特拉埃。都是二十岁的年纪,在体系呆了两三年,枪林弹雨里闯过来,除了特拉埃喜欢笑嘻嘻地和那砂斗嘴外另两个孩子都不爱说话。她们只是抓着手中的突击步枪,安静地看着窗外。除她们以外,还有一辆车跟在后面,里面装了五个小妹。
亚莲和她们关系普普通通,但和那砂派系的其她小妹关系不错。不管是在斯狄安派系还是在那砂派系,她都是被大家承认的二把手,但也只是二把手。大家都有自己的理念和心思,不可能一窝蜂跟着她暴动。她们忠于那砂,认为那砂是个好主管,讲义气,经常给她们分钱,有什么困难都能找她借钱,也从不随便抛弃姐妹——抛弃过,但大多数人认为这是英明的决策。她们需要一个杀伐果断又有人情味的将领带她们活下去、赚大钱。
在这方面亚莲显然逊色很多。因为她的暴动并不能给大家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她想做的不是贿赂中部市长和军方开一片新地盘,而是要在体系内和元老作斗争。大部分人比起重新分蛋糕,更愿意选择把蛋糕做大。
——在内部斗来斗去能斗出什么。这是冷眼旁观亚莲好戏的人的想法。
而对维达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污染物需要被祓除,人质需要被解救,无辜的人应该回家,有罪的人应该上法庭,就这么简单。她的心比高悬的明月还透亮。
而她操控的亚莲,也不得不——也必须跟着她的心走。
“gawery为什么做这么疯狂的事?”亚莲问,“先杀hermana主管,再绑架另一个主管的家人,难道她们要挑起战争吗?我们没向南部发展过,大家在西丹平安无事了那么多年。”
那砂半边身子往后面探,抓出来一套枪盒,又抓出来一套。她一边给亚莲递枪一边回答:“之前不是让你处理了中部地区的安保厅厅长吗。她拿了我们三百万不办事,转头又拿了gawery四百万让她们走中部边界运迷幻剂。敢这么骗hermana的钱,吃了熊心豹子胆。和你透个底,我们上次会议说要往‘只做合法产业、把hermana变成合法正式集团’这一目标转变,买中部的地皮盖商场做商圈吸引游客,减少流血牺牲,让小妹们好好活着、安安稳稳赚大钱,可不能让她们用我们的地盘卖迷幻剂。现在人死了,gawery没路了,狗急跳墙了呗。”
亚莲问:“那砂姐,你真觉得我们能过渡到合法领域?”
那砂抬起头,盯着她,如鹰隼般锐利的光在眼睛里一闪而过,最后化为笑意:“亚莲宝,维利奥有钱的家族,哪个人手里没沾血。她们能正大光明,我们怎么不能?银行家用脑子抢钱,我们用身体抢钱,这才是尽力的公平。”
这些计划是不久前才决定的,还没让过去的亚莲听见,否则她说不定能坚定道心变成“诡物”,没那么容易被维达祓除。
“亚莲宝。”那砂关怀地看着她,阳光从车窗投进来让她的眉毛变得温暖、毛绒绒,“我知道你对体系有些动摇,但你要知道,斯狄如果活着,绝不想让你和体系分崩离析。体系是你的家,是我们大家的家,只有有家我们才能存在,只有有家我们才能在西丹过上好日子。”
既然是家,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呢。这句话亚莲没问出口,因为维达知道答案。
对维达来说,对君主来说,这个观念能有效维持权力和稳定,但维达不止有基金会知道的“母权”和“帝权”,她还有一条无人知晓的道,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三者互相牵连,它是她不会变成“诡物”的原因。
这里需要提到一个概念,巫师之间并不会明确知晓对方的巫术之源,只会了解个大概。比如阿谢尔姐妹对外记录的巫术术式是“姐妹”和“团结”,大家多多少少懂她们的“道”是哪个方面,基金会也不会精准记录她们的“道”。而维达身份不同,作为前官方人员,基金会精确记录了她的两条“道”,但她的另一条“道”和由“道”衍生出的巫术能力诸如“秩序”、“规则”、“新生”等同样没有完全掌握在基金会数据库中。
如此模糊巫师的信息是为了保护她们,否则小巫师互相论道互相攻击,很容易出现混乱,道心不稳过早夭折。但也有坏处,巫师们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展,有的巫师会茁壮成长,而那些没有谦逊大同之心、自大自傲不求上进的巫师会变得刻薄极端,最后成为“诡物”。
这时维达从那砂的言语中听出不能和她论道,她已经有了自己一条坚定的路,就算是错的也会走到底。
不能论道,只能直接杀。但那砂很有用,维达想让那砂变成自己的女儿,另有两种办法:让那砂对她感到恐惧或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这两个法子在前几天其她人身上用过,一如既往地好使,但对上那砂就不一定。
——一小时后,曼斯反杀阿斯特拉证明了她的判断。
那砂身上的“诡物”气息很浓郁,大概也是个寄生污染物——亚莲手里没有检查仪,但她能感觉到。根据之前的战斗信息反馈,维达推测那砂至少有“姐妹”这项能力,至于有没有“吞食”不一定。她不能完全相信那砂对姐妹的良善。
太唯心了,但这就是“诡物”。
而罗叶会说:这就是巫师。
一小时前gawery给艾米利打电话,要用伊万换一个合作的机会,点名要亚莲去。她们做事很有意思,绑架对方女儿要求合作。艾米利再长袖善舞、圆滑妥帖都被气笑了,只对gawery的人说:“我们让亚莲过来和你谈合作,但你们必须带上伊万,把人交给我们再说别的。地址在哪里?”
中部惠丹市的温泉山庄。
“杀光她们。”艾米利对那砂说,“只要接到了伊万。之前不是新买了十支火箭筒吗?我要她们的山庄变成碎片。”
面包车往南,道路越来越开阔,两侧房屋逐渐变少,大片的砂砾石滩取代了巷道,黄蒙蒙的灰尘在稀疏的树丛中飘散。
越往南走,帮派和普通官员的联系普遍越弱。倒不是因为南部官员正直,而是因为南部政府系统脆弱到无法给帮派带来一点影响,甚至没有和帮派合作的价值。但与此同时,有的市镇官职干脆由帮派人物竞选担当。
再换句话说,南部帮派让企业给自己纳税,帮派几乎取代了政府。如果政府无能,帮派就会取而代之,继而联合军方建立自己的规则。
出现这样的问题主要是因为gawery这些帮派实在很老了,比hermana老个一百年。还是之前的道理,位置坐得越久,权力越大——人和人比,势力和势力比。而hermana这些从维利奥来的新帮派都去北部偏中的城市,那里金融业蓬勃发展,经济发展得好,赚钱也快。北部帮派互相争斗,不断刷新,再加上靠近联邦政府,要想发展还是得打好政党关系。
惠丹市不完全在南部,中部偏南,不在gawery的地盘,算是hermana和gawery之间的缓冲地带,在这里会谈大家都能安心点。
“gawery从前做事没这么莽撞。”亚莲回忆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那砂挑挑眉:“亚莲宝,那么小的捕鱼篓只会被鲨鱼咬碎。”
在弥莫托的四个主管被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