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几个元老开会后，弗雷德迅速锁定了mutua内的叛徒。同时，后勤也开始忙碌，她们要为体系做饭、打扫卫生、收拾内部的烂摊子。

有人走上居民楼敲门低声传达死讯，不一会儿就有哭泣声传出。哭的大多是老人，死的大多是她们的儿子或孙子。

住在这里的人，年轻的母亲们要么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加入mutua，要么......没有第二种可能，她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独自进入危险中，也无法阻止孩子加入mutua。mutua里都是她们的姐妹，她们的家人正靠着贩卖迷幻剂谋生，她们生来就属于此。

隔壁的哭声吵醒了白发苍苍的老人，韦德睁开眼，缓缓站起来，杵着拐杖佝偻着腰走到门口，拉开门。

“......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该就这么死了！我昨天还给她买了新的游戏机，她说今天早点回来玩！”接着是止不住的抽噎声。

“怎么啦？”韦德看着她们，轻声问。

“呜呜呜呜、我的小约尼死了……”

约尼的母亲三十四岁，也是体系的一员，平常负责和后勤里一群善于烘焙的人给mutua其她人做饭。她们几乎没有开过枪，也不参与帮派其她事务。她们给帮派带来甜馅饼、脆饼干、奶油蛋糕和欢声笑语，帮派给她们带来少量的金钱和大量的哭声。

韦德问传讯的人：“我记得我的孙子和小约尼一起出的门，她，塞拉，她……”

“奶奶！”一个红发少年小跑上来，气喘吁吁，“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韦德看到孙子，松了一口气。她已经七十岁了，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邻居的情绪，只想好好地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

mutua借鉴了hermana塑造的大姐妹概念，即“普罗姐妹”，用于团结帮派大众，把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视为亲姐妹，继而进一步发展暴力组织以谋取更多利益。

然而，mutua正式采用这一概念作为发展的核心思想不过三十年，韦德那时四十岁，已经有了一套固执成熟的血缘制家庭观念，因此不理解也不接受。但她的女儿接受了，她也不得不留在这里。

在一场帮派枪战中，女儿被枪杀，只留下更年幼的塞拉。这个孩子，又走上了和母亲同样的道路。

韦德依旧没法阻止。塞拉受洗那天她已经六十五岁，垂垂老矣，而塞拉十二岁，尚且年轻。未来属于这些孩子们。

“我的小蛋糕，我给你做了可可饼干。”在一片哭声中，韦德笑眯眯地把塞拉牵回家，“还有热牛奶。你快坐在沙发上，我给你端过来。”

塞拉跟着祖母走到烤箱前：“奶奶，不是说好不要做这些了吗？烤箱太老太破，上次你用它都把手烫伤了！”

“比起这些，我只想要你多吃点东西。”韦德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塞拉把饼干一块一块夹进盘子里：“我们被叫去放哨，然后跟供货商的人交易。但hermana的人偷袭了我们。”

韦德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塞拉摇摇头：“我没受伤，但只有我活着回来了……”

韦德轻轻地叹气：“你们杀死别人，别人也会杀死你们。”

“但是我们要赚钱。”塞拉说，与从前一样，也和第一次告诉韦德自己要加入这个体系时一样，“我想赚很多钱，这样我们就能买电视、电脑、不会塌陷的沙发。我们要装修最大的厨房，里面有你喜欢的新款烤箱，据说外围的材料不导热，你的手不会再烫起泡。”

塞拉的脑海里不断闪回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是如此深刻，在她任何不经意的神游时间反复涌上心头。

如果她一直与下城贫穷的孩子一起生活，她不会介意自己破旧的衣服、用得短短的铅笔、什么也不明白的懵懂。

但母亲还在世时，她被送去上城的一所公学读书。她家掏空了家底才供上昂贵的学费，没有多余的钱给她置办衣服、文具、崭新的教材。

那所学校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尽管她无比想要融入那个社会，但她做不到。那些穿着绸缎衣服的同学、带着香气的同学、谈论着三十万的钢笔的同学，她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懂为什么老师刚开始教他们读维利奥语的基础字符，所有同学已经会用古维利奥语写作文。

在舞会上，只有她穿着自己衣柜里唯一没有补丁的短裤短袖，身边人对她投来疑惑和嘲笑的眼光，没有人邀请她跳舞，就算她为了舞会独自练习双人舞二十天从晚上到凌晨；她的朋友来她家做客，刚坐上沙发，沙发皮面就坍塌下去，好友疑惑地问她：米诺斯的质量这么糟糕吗？她迷茫地摇摇头，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品牌。后来全校人都知道她是用赝品的虚荣小孩。

下城的朋友听说这些风言风语后安慰她：我们生来就属于下城，不要去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回来吧，我们可以一起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就这样安安稳稳（并非安稳）度过一生。

但塞拉冷漠地拒绝了。

为什么要她安于现状？为什么要她重返泥沼？那么多人享受荣华富贵特权优待，还要她心甘情愿低声下气当牛做马？

她要征服这个世界，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要得到所有她能得到的东西，不能得到的她也要去争去抢去偷去盗。连真正的富人权臣都不兼济天下，那她当然也只会穷则独善其身。

于是母亲死后，她进入了体系。

西丹这个国家，没有其它跨越阶级的途径。统治者太无能，不会治国，只会享乐。塞拉不抱怨，不愤恨，但也不怜悯，不慈悲。她认为善良是上层人该做的，像她这种底层人，尽管用那副丑恶的嘴脸往上爬，不爬就得死。

她当然知道体系是什么样，因为她就是体系里的一员。体系对她的残酷，不比对其她普通人差。但她只有这条路，她必须往上爬。人如果没有血性、不会抗争，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长得漂亮，又没有体力上的天赋。母亲不希望她进入体系，因此只让她读书，不让她干杂活或是锻炼身体占用学习时间。母亲死后，她没钱再读书，加入体系时，首领要她去做风俗。

她想拒绝，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力。被注射药物做了一个月的风俗后，她听说原本运迷幻剂的小妹死了三个，四百克迷幻剂融化在她们的胃里，当场暴毙。

体系要做一笔大生意，人员紧缺，于是她找上首领换了一个新工作。

她运气好，一年吐出来三十千克，用命换权升了职，不再用胃袋运送迷幻剂，而是做体系新发展的枪火生意。

但她年龄太小，就算做新生意也是个跑腿的。

带她做新生意的大姐伦尔连字都认不清，吃迷幻剂成瘾，脑子不清不楚。明明苦活累活都是她做的，主意也是她出的，伦尔却能拿到比她多十倍的钱，因为伦尔是首领的亲戚。

她晋升的速度不算慢，但还是不够快。

否则伦尔在上城买了公寓，她怎么还住在这间老房子里？

“我想要掌握权力。”塞拉低头看着饼干，语速逐渐加快，呼吸声变重，“就像每个老大那样。我想要所有人都朝我低头，所有人都尊敬我，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要很多东西，多到这栋楼都装不下。”

“与其当个小喽啰被践踏而死，我更想踩在别人身上。我讨厌有人压我一头，想压我的人都得死在我前头。但是我愿意像别的大人物一样在自己价值几百个亿的三十万平庄园里被人杀掉，在我功成名就之后。”

“之前我去老街执勤的时候看到有两家商户都养了猫。一只猫被拴在小笼子里，身体都伸展不开；另一只猫到处跑来跑去，还有新鲜的肉吃。猫得到什么待遇，是饲主决定的。我不想当猫，我要做主人。”

最后，她抬起头与韦德对视，窗外阳光照耀下、深绿的眼瞳里滚动着欲望的幽幽萤火。

“我很饿，奶奶，我感觉到饥饿，但是饼干和牛奶都没法填满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