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山她……如何?”竹空雁盯着叶繁枝的眼睛重复道。她并没有发现叶繁枝的异常——叶繁枝向来能忍,她若是不想让别人发觉,定是没人能发现得了的。
毕竟当年她连师尊都骗了过去。
叶繁枝微微喘了一口气,尽力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沈姑娘她,大概是用自己的魂魄辟出了某种结界来代替她吸收魔气,再以大桃木加固结界,防止魔气逸散。”
也防止自己的魂魄被彻底侵蚀,然后逸散。
这一点她没说出来,她看着竹空雁渐渐锁起来的眉头,觉得竹空雁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她不愿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或是强调一些已成定局的东西。
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朝她袭来,而刚才那股窒息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叶繁枝看向一旁的江盛水。
江盛水探究又担心地回望过来。
罢了。
叶繁枝收回目光,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有些晚了。她听竹空雁许久没有回话,问了个不怎么相关的问题:“竹姑娘,这楼可坚固?”
竹空雁仿佛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她怔然点头道:“若是不使用什么强大的法术,应当……”
轰隆!
话说到一半,忽然从耳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叶繁枝身侧的假山便猝然碎裂成几半,她下意识抬眼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下一瞬却感到脖颈上一紧,一只带有弯钩刺甲的手轻松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
叶繁枝下意识地用双手覆上这只手,想要为自己挣扎出一丝空间,却发现她并没法撼动这只手分毫,只能本能地用双脚在空中乱蹬了几下。
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玄色铠甲、全身挂满红色金铃又戴着怪异面具的身影。
——是那鹰妖。
“抓住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躁动。
“师妹!”一道寒芒剑气随声劈来,江盛水手持流丹一跃而起,直直冲鹰妖刺来。
鹰妖露在外面的左眼随意一瞥,抬手用自己的铠甲挡下这一击,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叶繁枝朝江盛水那边挪了挪,“杀了她,很合本座的意。”
“……”江盛水的剑尖在将要触碰到叶繁枝背脊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鹰妖冷笑道:“她的徒弟,果然都和她一样,面上收手,暗地里却做其他自以为别人不会发现的龌龊勾当。”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悄无声息潜到他背后的迟守守,声音中的笑意更大了些,“原来是条看门狗,你难道觉得你能凭你手上那块废铁,伤及本座分毫么?”
迟守守站在散发着魔气的通道口,握紧手中的银色短刀,面色不善地盯着鹰妖:“放开我师尊。”
鹰妖神经质地歪了歪头,铁铠在楼中烛火的映照下显出淡淡的深色水痕,上面飘出沉重的水腥味。
“挡本座者,杀。”
这时才听得竹空雁冷然出声道:“我们是许久没交过手了。”她手上握着一块自假山上落下来长满青苔的小石块,向前缓缓踏出一步,“你原来能从那结界里出来?”
竹空雁的面上没什么表情,连问句也平铺直叙,但叶繁枝觉得她一定是气得要炸了。
鹰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又猛然转头看向假山旁边的荷花池。
上面覆盖着一层浓厚的蓝色灵光。
正是由于这层灵光,那荷花池才在自己突入时未曾被波及到,池中游鱼仍然自由快活地嬉戏打闹着。
“……”鹰妖的声音隔着面具瓮瓮传来,“本座答应过那姓沈的,不同你动手。”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
双脚却似有千斤重一般一动不动。
他向下看去,只见自己的双脚间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青色藤蔓,它们生命力极强地往上缠绕盘旋着,顷刻间便来到他的大腿处。
“现在,是谁抓住谁了?”
耳边传来叶繁枝的轻笑声。
“你!”鹰妖左眼骤然眯起,手中刚要发力,却被一道剑气正正打在心口处,即使有铠甲作抵挡,他也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而此时他腿上的藤蔓忽而瞬间全部消失,于是整个人便朝着通道口直直飞了出去。
在他松懈的瞬间,叶繁枝从他手中挣脱,泣云立马盘旋成个椅子的形状,想要接住自己的主人,却被一只手轻轻挪开。
落入一个略带有草木气息的怀抱时,叶繁枝有些诧异。
她下意识地说:“师……”
却被打断:“师尊以为弟子是师伯吗?”
抬眼,是迟守守眉眼弯弯的脸。
叶繁枝马上道:“不是。”说完她又感受到另一道目光,觉得在这种事上争辩讨论完全是毫无意义,便飞快从迟守守怀中离开,将泣云收入灵戒,对紧盯着她的江盛水道:“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江盛水冷下去的面色缓和了些,他一边收起流丹大踏步朝这边走来,一边摇头道:“他的妖气比起方才来说弱了很多,感应不出来。”
叶繁枝点头,抬手揉了揉被鹰妖掐得有些红肿的脖颈,“竹姑娘已追了出去,咱们跟上去看看情况。”
江盛水自然地牵起叶繁枝的手腕,应道:“好。”
迟守守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江盛水却看他一眼,下一瞬三人便一同消失在了假山碎块前。
……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成了夜色中的高林长木。
还没站稳,叶繁枝便感到一股凌冽的杀意跟着剑气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劈过来,她正好左手拉着迟守守,右手拽着江盛水,于是扯着他俩就地一滚——
一道十七八尺长的剑坑赫然出现在三人刚站的地方。
迟守守慌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师伯,我同师尊若是被劈中了倒是不太要紧,可要是你中了这一下,不光我不知道怎么办,师尊更是要伤心了!”
他虽然明面上是在关心江盛水,但江盛水总觉得他听出来了些别的意思。
这是在怪自己把师妹带到了危险的地方?
江盛水轻咳一声,“非我故意,是……”
“呵,算你们反应快,下次若再在本座身上施追踪术,就别怪本座不客气了。”上方传来鹰妖不屑的冷笑声。
江盛水收了声,也好,不用自己解释了。
迟守守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是如此,是师侄眼拙,竟没看出师伯是何时施的追踪术。”顿了顿,他抬目疑惑道,“啊呀,那鹰妖怎挂在树上?”
叶繁枝闻言,只捏着手中被剑气劈成两半的半支残羽,绝了想要提醒竹空雁的心思。
竹空雁正手持长剑站在距离他们大概二十尺之外,夜风将她的黑色长袍缓缓吹动,她修长挺拔的身姿如一根黑竹一般,在月辉下莫名显出一丝寂寥气息。
空气中有潮湿的水腥味,看来方才其实是下了雨,不过很小,连草地都未打湿。
叶繁枝有一瞬间的分神。
就在这时,竹空雁眼中有冷锋一闪而过,随即如虞自她手中脱出跃至高空,瞬间化为万千剑影,剑身泛出的蓝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你是真想要我的命?”鹰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竹空雁的脸也被映成蓝色,“你的命我不感兴趣,不过是试剑石罢了。”
“呵,口气倒大,不过本座没空陪你小打小闹,”说完,鹰妖目光移向叶繁枝,“你给本座等着。”
还未等叶繁枝开口,剑影便如雨而至。
鹰妖眯起眼睛,并不应战,留下愤愤一声冷笑后转身蹿进密林深处。玄色身影灵活地在树丛中穿梭,可即使如此,他仍被不少的灵光击中,铠甲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同时也有不少树木高草应声而倒,在茂密的丛林里生生辟出一条大道来。
竹空雁也如一阵风一般闪身进了树林里。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迟守守和江盛水同时开口:
“师尊,要追吗?”
“师妹,可有伤到哪里?”
叶繁枝将手中的残羽松开,望着鹰妖和竹空雁离开的方向,点头道:“自然要追。”随后她又对江盛水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是被轻轻掐了一下,只比蚊子叮包疼那么一点,不碍事。不过我以为师兄刚才回我,是师兄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呢。”
这下迟守守却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疑惑表情,他看了看叶繁枝,再望望江盛水,似乎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江盛水也似乎被问到了,他思索片刻,说:“师妹是指方才问我感应到了什么那时吗?”
叶繁枝点头。
江盛水赧然笑笑:“我对接近师妹之人自然都会探查一番,”他顿了顿,眼睛一亮,“所以师妹是早料到这鹰妖会来?”
叶繁枝深吸一口气,极快瞥过迟守守一眼,然后对江盛水笑道:“不算早,只是在接触到那荷花池池水之后才发现的。”
说着,她带着两人,沿着竹空雁剑痕划开的大道走。
空气中的湿气散去了很多,有浅淡的花香味飘过来。
“我想竹空雁大概也是才发现,否则不会这么生气。”
“发现什么?”迟守守快江盛水一步将问题问出来,他用余光瞥见江盛水的眉头一抽,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只一心盯着叶繁枝。
叶繁枝看他一眼,并不正面回答:“沈湘山背着竹空雁用自己的魂魄造了个能吸收魔气的结界,这点竹空雁大概能猜出来,但是她恐怕是出于某种原因,直到我们到这里来之后才敢去验证。”
迟守守点点头,“听得出来竹姑娘很是看重沈姑娘,自然不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轻易动沈姑娘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
叶繁枝笑道:“正是。可是方才我感应那池中灵力时,却在其中探到了一丝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