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颜知晓近五年来最快乐的一个瞬间，细想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但一想到戚随平稳落地的身影，一想到他戴着墨镜朝自己的方向咧嘴笑着，颜知晓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这种开心到了什么样的一种程度呢？大概就是回过头来看到铁青着脸的爸妈，也不会被扫半分的兴——自己现在应当是在无敌模式里，就连抬头看见天塌了，塌了的天哐哐朝他脑袋上砸，都不会削减他半点的血量。

又或者更贴切地说，戚随就像是挂在自己这只脆皮头上的一顶护盾，管他风吹雨打，伤不到颜知晓丝毫肉身。

“颜知晓！！你在搞什么？！”母亲尖锐的声音刺来，“你的腿都这样了还跑？！！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颜知晓看了她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对面打过来的伤害都被那护盾大口大口吸收掉了，他忽然能冷静、理智地听出那藏在满满的情绪之下的话的本意。

自己确实不对，瘸着个腿还要玩漂移，跟自己母亲的性格没有关系，换做一个正常人来看都会觉得离谱。

于是颜知晓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扶我回去吧，腿好之前我不会再随便下床了。”

母亲显然已经做好面对颜知晓高声怒喝的准备，没想到对面突然这么冷静，被他礼貌了个措手不及。

平时只会扯着嗓子吵三百句也说不出一句道理的母子俩，忽然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于是父亲趁热打铁，伸手把拄在窗边的儿子搀回了病床上。

好奇怪的氛围。颜知晓忽然觉得胸口痒痒的，感觉像是要长良心了——难不成，自己的父母居然还有沟通的恐惧？

直到几秒钟之后，母亲又开始忍不住抱怨，让他不要跟戚随那种孩子瞎玩，别说会带坏成绩，再胡闹下去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之类的云云，颜知晓终于觉得头顶的护盾“咔嚓”一下碎了。

附体在自己身上的戚随，还是被对面一记真伤打飞了出去。

“别说了别说了。”颜知晓百年一见的耐心也瞬间告罄，“我要学习了，同学刚刚还给我带了笔记。”

听到有笔记，母亲的表情缓和了半秒钟，下一秒又忍不住道：“真有笔记？给我看看，不会是什么漫画书吧……”

话音未落，颜知晓就彻底爆发了，绷直了指尖“唰”地指向门外：“给我出去！！”

这话没能赶走多疑的妈，反而还引来了凑热闹的爸，眼看着热爱和稀泥的家伙又要掺和上一脚，颜知晓抡起枕头就准备朝两人砸去。

直到父亲伸着脖子朝他手里看了一眼，才老好人一般道：“是笔记是笔记，我们误会你了……”

“关门！！”颜知晓的声音撕心裂肺，叫门口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只能说好险隔壁病床的人早上刚刚搬走，他们的争吵没有打扰到别人。就是好难过啊，颜知晓的手又开始发抖——要是戚随在这里就好了。

一番闹腾之后，多事的父母总算是暂时消停了，颜知晓也彻底道心破碎。

他再没看书的心思，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觉，只能拿起耳机闭着眼睛听着网课，他从物理听到了数学，知识点都已经掌握，但是注意力其实并不集中。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强迫自己思考知识点，最后听得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的时候，频道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随机播放起了语文课文。

颜知晓是典型的理科脑，虽然成绩拔尖儿，但听着语文和英语的时候总难免会有些犯困。

他听见朗读者说：“接下来给大家朗读一篇民国时期的文言文，名字叫《虹》。”

21世纪的课文还不够，居然还读什么民国时期的文言文。听到这里，颜知晓的眼皮子终于开始打起架来——

朗读者：“雨初霁，虹现云际，儿怪之。”

颜知晓的脑子开始条件反射地做起了翻译——雨过初晴，彩虹出现在云边，一个小孩儿感觉十分奇怪。

于是他下意识想要在脑海里描绘出彩虹的模样，可不只是情绪不对还是太过困顿，他只觉得脑子里起了一层浓浓的雾，什么也想象不出来。

什么是彩虹，雨过天晴是哪般模样，他居然想不出来……

朗读者：“母曰：‘此空中水汽，受日光映照而成，其名曰虹。中分七色，红橙黄绿青蓝紫是也。’“

颜知晓听着听着便把这当作了一道物理题。他想，彩虹不就是阳光在水汽中发生折射、反射和色散后形成的么。因为不同的光波长不同，所以在水滴中的折射角度不同，从而产生了七种颜色的彩虹……

这道理颜知晓不用想都明白得一清二楚，甚至还会觉得有几分无聊。

可当他尝试着再次去想象彩虹出现的画面时，却发现脑袋里依旧只是雾蒙蒙的一片。

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慌翻涌上来，颜知晓“唰”地从床上坐起，用发抖的手去手机搜索“彩虹”的照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不一样的彩虹，有风景摄影、有数字绘画、有日常抓拍、还有儿童涂鸦，所有的图片都在他的视网膜里倒影出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轮廓。

但那一张张照片划过眼睛时分明看得见，可印到脑子里去时却莫名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张张黑白的、没有意义的圆弧。

“其方位，恒与日相向。故朝时日在东，则虹现于西；夕时日在西，则虹现于东……”手机里的朗读者还在述说着，可颜知晓却再听不下去半点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尝试想象、回忆其他的东西，却发现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他的大脑就已经对颜色失去了概念。

色盲吗？颜知晓又睁眼看向了病床——白色的天花板、红色的热水瓶、绿色的吊兰……

明明看得见、分得清，可偏偏闭上眼去想的时候，一切都是黑白的。

他想起自己吃的那一大堆药，很多很多种都会对他的认知产生影响。

难道是自己的心……变盲了？

那自己的世界，还算是有色彩吗？

“快看！！彩虹！！”

正午的街道上，一路疾驰的戚随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他一个急刹车，扭头看了过去。

天气大晴、没有雨水，按理说不会出现彩虹，但身后呼啸而来一辆唱着《兰花草》的洒水车，“哗”地在半空掀起一道水帘。

戚随缩了一下脖子，但显然驾驶员技术极佳，那水帘从他身侧划过时猛地收力，没有沾湿他哪怕一根发丝。

此时身旁一群小孩儿再一次发出呼唤：“哇！真的有彩虹！！”

戚随赶忙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条由暗到亮的灰色光带，从头顶的水帘里穿过。

“快数数是不是七种颜色！！”“是的是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哇！！！”

戚随看不出什么红橙黄绿青蓝紫，更是想象不出来七种颜色，但光是看着这条渐变的灰色带子，他就和那群孩子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哇！是彩虹诶！！

要是颜知晓也能看到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