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时,知道自己刻意隐瞒身份与他相处,甚至偷吃他身上的阳气……
白尘绝想否决他的想法,可拜入国师门下是怎样难得的机遇,他怎可平白断送人的前程?
见他犹豫,谢同尘虽不知道他与国师间暗流涌动的原因,也看出白尘绝的为难。
“哥,那我不去便是。”
可那是做国师的弟子啊!看方沃当初说的话便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白尘绝自然不肯谢同尘因为他放弃这个机会,寻了个借口道:“我只是想——国师不会呆在清石太久吧?若是你拜他门下,国师走后你要如何?”
谢同尘:“国师说要在清石呆许久,兴许要过几年,历时我自然要留在哥身边。”
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谢同尘看出自己的身份,自己再逃走便是。
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被道士追杀了。
夜间风大,吹开竹窗,连屋中的烛火也顿时摇曳起来,昏暗地看不清眼前景象。
谢同尘看不清白尘绝的表情:“哥?”
白尘绝的声音一如既往,清亮动听:“这风好冷——我懒得动,你去帮我把那窗子关严,便许你了。”
谢同尘放下碗筷,去关窗子。
想到日后不用再因为煞气拖累白尘绝,他心中好过许多。见方府中人三番五次来医馆闹事,虽然不说,他却十分愧疚。
若是没了煞气,他是不是便可以长长久久地与白尘绝做一对兄弟?
窗子关了,谢同尘回过头,灯火昏暗,他看到白尘绝清瘦的身影,绰约而明丽,让人挪不开眼,只想此生皆能与他一处才好。
纸窗外透着二人的身影,竹影摇曳,渐渐已是深夜。
一夜无眠。
白尘绝想到隔壁睡着一个预备役道士便睡不着。隔壁的隔壁本该也睡着两位道士,可那两位夜巡去了,大半夜也没有回来。说不定再过几天,谢同尘也要一起去夜巡。
这还有天理吗!他捡回来的人族崽子,要被那个国师拐走了!
谢同尘也不是好……算了,不怪谢同尘。
都怪国师!白尘绝越想越气,恨不得明天就把元明意扫地出门。
新的一天开始,以至于见到叶子川,白尘绝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叶子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诶,白大夫,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没看到谢同尘?听说谢同尘拜入师父门下了,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师弟?”
白尘绝不解:“有师弟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叶子川:“我自幼拜入师父门下,已经有十多年了,师门一直只有我一人,多无聊啊,而且师父每次见我课业不好就要罚我。”
白尘绝无奈,随着他道:“罚你?”
叶子川:“是啊,前几日捉妖,明明我也认出了那妖物是只田鼠妖,可师父还是罚我重温《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真是莫名其妙。”
白尘绝:……
国师大约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只是没有戳破,而叶子川却没看出。
他心念一动,若是国师不说,叶子川拜入师门十几年都无法看出自己的身份,那谢同尘是不是也不会发觉自己的不同?
这么想着,他不觉松了口气,真诚道:“多谢你了。”
叶子川呆滞:“啊?”
辞别了叶子川,白尘绝的狐妖与道士住在一处和谐相处的奇特新生活也开始了。
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白日在医馆看病,空闲时进药材研究医书,生活规律到可以当做狐体日晷。
而据他观察,谢同尘则忙碌了许多。
其实医馆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活可以干,谢同尘上午便能将医馆中要做的杂活做完,平时负责一日三餐的同时,剩余时间则潜心读书或是修炼。
谢同尘勤勉又聪慧,在医馆,他都能听见元明意教导二人时对其大为满意的赞赏。
没过几日,谢同尘夜间便跟着元明意他们出去夜巡,直到深夜或是凌晨才回来,或许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
其实白尘绝也不清楚夜巡是做什么,不过白尘绝之前赶路时常常在夜间被道士追杀,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夜巡当做夜间出门捉妖。
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最忙的时候白尘绝一天几乎见不到谢同尘几面。
而今日,白尘绝难得早起,却听到厨房内刀敲案板的声音,他推开房门,却见到了一个熟悉而带着陌生的身影。
白尘绝看着身着华贵黑袍,满脸认真严肃做早饭的谢同尘,一时惊住了。
他沉浸在惊讶中,走近才发现,谢同尘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上却仍如最精巧的机械般一丝不苟地做着早上的饭食。
“哥……?”
见他走进来,谢同尘仍是困倦地有些呆愣,他身躯高大,却自觉地弯腰把脑袋倚在了白尘绝肩上:“哥……”
白尘绝扶他站直:“都这么困了还做什么饭!快回房休息!”
他的衣角却被谢同尘抓住,撒娇一般轻轻拽了拽。
“哥,看官府给我发的新衣服。”
白尘绝困惑,他一向不太懂这些人族的常识,再看这衣袍确实与众不同:“是国师给你的吗?”
谢同尘道:“是夜巡的职位……夜佑使……官府给的的衣袍,国师他们的都在监天司放着…官府给我也制了一身。”
崽有人族的正式工作了?
见他困得说话都颠三倒四了,白尘绝实在不忍让他再劳累,扶着他向房中走去,随口哄道:“好,我们同尘真棒。”
好在谢同尘是真的困了,甚至没在意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几乎快要被他扶着就这么睡着了。
白尘绝庆幸今日自己心血来潮的这一出,否则不知道新鲜出炉的夜佑使睡着了会不会把自己栽进锅里煮熟了。
他扶着谢同尘回房中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却没有立即离开,定定看着床上之人,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只是少见了几面,崽的变化却这么大,就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长大了一样。
那身夜佑使的官服实在与谢同尘的气质很搭,或许谢同尘穿这种冷淡肃杀,锋芒毕露的黑袍才更加合适,就连眼下的青黑都带着股冷冷的煞气,当真煞星下凡一般。
常人看了恐怕对此等凶神避之不及,白尘绝看了那眼下的青黑却觉得有些心疼,伸手将他额头上的发丝抚到一边。似乎自从谢同尘要拜师之时,他们之间就少有这样的时刻。
真不知自己坐在这做什么,白尘绝自嘲一笑,便要起身离去。
没走出一步,却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它不知何时竟然落到了谢同尘手中,攥得紧紧的。
白尘绝试着轻轻拉动衣角,本应沉睡之人却不放手,口中低声说着什么。
他凑近了,才听起谢同尘在说
——哥,别走。
他这个哥的地位,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高一些。
白尘绝心中百感交集,咬牙狠心拽出衣角,慌忙奔出屋子。
另一边。
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谢同尘从床上直起身,面色不虞地揉了揉额角。
他浓密的睫羽影影绰绰,深潭般的眸子看向白尘绝离开的方向。
衣料柔软而带着淡淡草木香的触感似乎尤在手中。半晌,他才垂下眼,看向空落落的手心。
*
空了。
白尘绝将木匣倒扣过来晃了晃,一片孤零零的细瘦叶片飘落在包药的纸张上。
平日这些事都是谢同尘在做,可今日见谢同尘实在辛苦,他也想给对方减轻一些工作量。
橘井医馆平时里病人本就并不算多,往日他还能在空闲时打理内院花草或是晾晒药草打发时间,可这些活最近都被谢同尘做完了。被他视作心腹大患的国师似乎也还算友好,共处起来相安无事。
白尘绝闲得用手指将那根草戳来戳去,却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医馆:“大夫,大夫——”
白尘绝一惊,连忙收回手,正襟危坐,端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夫样子来:“怎么了?”
再一看,竟然是熟人。方沃面上神采奕奕,衣着也比往日更加精贵,一看便是用心打扮过的。
见是方沃来了,白尘绝也不装了:“我还以为是病人来了。”
方沃笑了笑:“病人来了你就该忙了,不如我来。”
白尘绝也笑起来,故意激他:“你来有什么用?”
他笑起来眉眼如月牙弯弯,让他心脏无端错了一拍,他走近了,递给他一封请帖:“春日宴,你来不来?”
白尘绝有些犹豫,方沃看出他的迟疑,又道:“宴会设在外面,不在方府中,来的也都是文人墨客,我的朋友。”
一听文人墨客,白尘绝欲哭无泪,摆手道:“别难为我了,我文采不好,只识得医书。”
方沃本就是想找机会见白尘绝才设了宴会,连忙道:“没有那些吟诗作画的,放心来吧,你不是爱吃醉仙楼的糕点和饭食吗?我都请来了,你真不去?”
……心动。
不知道他能不能带谢同尘也一起去?
白尘绝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又自己掐灭了。谢同尘本来就和方唐不对付,与方沃也不熟悉,还是他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