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白尘绝的手落到了对方的手心,被紧紧地握住。
“哥……我还以为……”
白尘绝察觉到这句话中颤抖的情绪。谢同尘恐怕进入了很糟糕的幻境。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情绪。
可等到自己身份败露,还能做他的兄长吗?
谢同尘紧握着白尘绝的手,发现对方的手心湿热一片,有些无力似的倚在了他肩上。
他从幻境中出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外面,急不可耐地回来确认白尘绝的情况,直到确认白尘绝安然无恙,才放下半个心来。
是客栈中出了问题。
谢同尘沉着脸松开了白尘绝的手,大步迈向客栈。
白尘绝一怔,情绪回笼,这才感到焦头烂额:“你来做什么,那妖物有道长对付了——”
妖物?道长?
仅凭两个词,谢同尘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推出了大半。比起惊讶于这个世间真的有妖物,他更在意其他事情。
他的目光扫过白尘绝苍白的面颊,恍觉他出门穿得过于单薄了,于是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袍:“客栈周围危险,我去帮那位道长。”
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袍让白尘绝内心稍安。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地看向谢同尘。
现在站着的两个人两个妖中道行最深的明明是自己!人族明明自爆都扛不住,为什么……
谢同尘:“等我回来。”
看着他的背影,白尘心中一沉。
不能让这些人族陷入危险之中。
他还是跟在了谢同尘身后。这时他才发现对方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谢同尘身周的血煞之气往常需要他特意去看才能看到,可今日对方身上的煞气在从幻境回来之后似乎……变强了?
关心则乱,他刚才竟然忘了询问谢同尘遇到了什么。
但他有着丰富的与煞星相处的经验,因此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煞气大涨,要么是实力提升,要么是沾染了杀业,要么就是经历了大的心境波动。
怕是那幻境引得谢同尘心绪浮动,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妖物有没有对他动手。
客栈四周妖气四溢,年轻道长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见有人进入客栈,怒吼道:“来送死吗——快出去!”
大妖狂笑:“不错!不错!我死前竟能再多拉一人垫背……啊!”
它的话未曾说完,便猛的后退几步,撞在房梁上。
年轻道士始料未及,手上一松,手上木剑落入他人手中。
下一刻,木剑上仿佛缭绕着淡淡的血色,竟然正正横穿大妖妖丹,将它钉死在房梁上,大妖吐出一口黑血,双目圆睁,不可置信。
它化作一阵黑雾消散,竟已是魂飞魄散。
年轻道士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把木剑一样,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骤然变得煞气四溢的木剑,又扭过头看向谢同尘:“……靠。”
他被这满身煞气,面色冷淡的少年人惊到了:“……煞星转世?”
谢同尘朝他礼节性地一笑:“谢过道长借剑了。”
道士:……
你管这叫借剑?
谢同尘并不在意什么道士和妖物,也不在意什么煞星转世,回眸见白尘绝推门进入客栈,面上才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笑意:“哥,都解决了。”
随着这一笑,道士眼看着谢同尘身上的煞气都淡了许多。
他第二次被震惊了。
白尘绝也被惊着了。
他知道煞气对修为没那么高的妖物是极为凶险的,却也没有想到谢同尘能用一把沾染了煞气的木剑就能独自处理一只大妖。
谢同尘:“天色晚了,哥要不要上楼休息?”
感受到谢同尘在衣袍下牵他的手,白尘绝纵容了他忽如其来的亲近。今晚恐怕对方也被吓着了,他想。
白尘绝已经被这跌宕起伏的一夜驱散尽了困意。于是他回握住谢同尘的手:“去吃些宵夜吧。”
年轻道士却也急匆匆得跟上了两人:“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请你们一顿怎么样?我叫叶子川,二位怎么称呼?”
狐妖和道士一起吃夜宵吗?
介于叶子川并未看出自己的身份,因此白尘绝并未觉得不快,只是心中好笑。
于是片刻后,三人同坐一桌。
其他人也逐渐清醒过来,他们没有幻境之后的记忆,只是惊讶于自己为什么忽然睡着了。客栈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客官,您的菜来喽!”
看着桌上一道接一道的菜肴,白尘绝有些怀疑几人能不能吃完:“叶兄破费了……”
叶子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吃好才是最要紧的,而且说起来,白大夫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吧?”
白尘绝扫过叶子川的面孔,惊讶道:“当真吗?”
他还以为叶子川和自己化形的人身差不多年岁。
叶子川的目光看向谢同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与这位同岁。”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关键时刻夺了他的木剑,满身煞气的同龄人颇为好奇。
谢同尘没有搭腔,只是笑了笑。
白尘绝这才想到,谢同尘漂泊来到清石,又是与亲人失散,恐怕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白尘绝:“若是这么说,在场倒是我的年岁最大了,都可以做叶道长的兄……”
长字还未说出口,他就迎上了谢同尘的灼灼目光。
白尘绝紧急改口:“兄、兄台?”
谢同尘低着头无奈地瞥他一眼,嘴角含笑。
叶子川却当了真,摇头道:“感觉这么叫有些奇怪,显得你好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似的。还是叫你白大夫吧。”
他抗拒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少年气。白尘绝这才对他的年轻有了几分实感。
楼下的客人渐渐散去,夜宵也吃得差不多了。叶子川起身找小二结账。
周遭都安静下来。
方才吃夜宵时,白尘绝便感觉周围的客人似乎在路过时都会看自己,尤其是叶子川,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
如今吃完,他才发现谢同尘的外袍竟然还披在自己身上。
因此,理所当然的,他全身都缭绕着一股淡淡的血煞之气。
怪不得叶子川会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也难怪他认定自己不是妖族。
当时借木剑之形,一击将大妖戳了个对穿的血煞之气如今极其安分又无害地浮在他身周,如同栖息在珍宝堆中而心满意足的恶龙。
有一缕煞气甚至自小指指尖一路紧紧缠住了手腕,蜿蜒到衣袍之下。
在今日之前,这些煞气好像没有这么……黏人。
对上白尘绝的目光,谢同尘眨了眨眼,有些困惑而认真地与他对视。
管管你的煞气啊!
白尘绝很想这么对他说,可是谢同尘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周的煞气,也不是故意沾了自己一身他的东西。
他只好有些憋屈地闭嘴,向谢同尘伸出了一只手:“分散的时候……那只妖物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谢同尘向他献上自己手腕,乖顺道:“没有,只是进到了一个幻境中,意识到幻境是假的之后就出来了。”
脉象没有异常,谢同尘说得轻描淡写,白尘绝心中却莫名升起了几分心疼。
如果不是能看到煞气的变化,他真要被这么骗过去了。
白尘绝:“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谢同尘垂眸:“什么都没有。”
白尘绝起身:“没有便没有吧。”
叶子川在柜台前久久没有回来,白尘绝正要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却被谢同尘拉住了衣角。
谢同尘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毛茸茸的脑袋靠住,发丝蹭得他脖颈发痒。
“幻境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养父母,没有帮我的人,也没有兄长。”
白尘绝脚步一顿,对谢同尘提不起气来,只觉得那妖物实在是该死,怎么专门捅人心窝子。
他安慰:“那些都是假的。”
谢同尘笑了笑:“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已经遇到哥了,不是吗?”
白尘绝觉得氛围有些古怪。
他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溜之大吉:“……我去看看叶子川。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柜台边。
叶子川面露尴尬地跟小二掰扯:“我是忘了带钱了,但是很快我就会还的!等一下等一下!你认不认得这个?”
他向小二展示他衣袍上的团纹。
小二不信任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身上这么好的布料,还上点一大桌子菜,连一文钱也拿不出?你不会是专门来骗饭的吧?”
白尘绝:……
叶子川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逐渐从深夜挖妖丹恐怖道士转变为不靠谱小青年。
他叹了口气:“忘带银钱了吗?”
叶子川看出他的意思,拦住白尘绝狠狠摇了摇头:“说好了让我请客的!马上!马上结账的钱就来了!”
叶子川的反应让白尘绝甚至开始回忆,道士有没有什么可以耗费一段时间变出银子的法术了。
总不能一直伫在这,白尘绝将手探向钱袋,庆幸今天带的银钱还算充足:“还是让我来吧,这些银钱够吗?”
说银子,银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