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尘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方沃空荡荡的两只手,接过白尘绝手上的两尾鱼,在前带路。
方沃骤然有一种被视为前来混饭的小白脸的错觉,还是那种眼里没活的小白脸。
他真想把银子掏出来砸在谢同尘脸上,可他今天的人设是没带银子,只好忍了下去。
白尘绝夹在二人中间,被这骤降的低气压压得莫名惴惴不安。
是错觉吗……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从何而来!
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一串晶莹红亮的糖葫芦骤然横在谢同尘面前。
白尘绝弯眉笑道:“今日下山,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不知你喜不喜欢吃?”
谢同尘的耳廓染上一层薄红,闷闷嗯了一声:“多谢你。”
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给他带来吃食似的。
惊喜又故作镇定压下去的样子……有点可爱。
今日还早,医馆内还没有病人。
竹门敞开着,作为医馆的前堂本身没多大,两人在里面边不显得空旷,三人便骤然显得医馆中多了些什么。
白尘绝扛着背上的视线,躲进内屋去拿酒。
他不是爱喝酒的狐,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坛之前自己酿的杏花酒,苦着脸一步一步往外挪,深感压力山大。
为什么谢同尘和方沃一副不太对付的样子?
谢同尘是他当做弟弟养着的小学徒,方沃是他为数不多的人族朋友。两人和自己相处时都很好,怎么就不能拿出那种态度对待彼此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寻找酒器,一边透过帘子暗中观察屋内的情景,却看谢同尘和方沃坐在了一处。二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方沃:“自白大夫初来清石,我便与他相识,你似乎没认识尘绝几天吧?”
谢同尘:“只见过三面,白大夫却愿意邀我同住,不胜感激。”
……
白尘绝有些迷糊了,好像氛围也还可以?
他掀开竹帘,将酒安置在小案上,见他来了,方沃果断起身走来,凑过头:“是你自己酿的酒?是什么酒?好香。”
白尘绝:“是我在老家酿的酒,一路带过来的。这酒很容易醉人,若是想走回去不要多喝。”
清澈的酒液自坛口溅出,方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杯口举到唇边,随后骤然睁大了眼睛:“好酒!”
白尘绝一笑。青丘酿出的酒,自然不同凡响。他所认识的狐妖,不少都会拿这酒出门,几口就能将凡人灌醉。
方沃几口酒便已经头晕目眩,却又贪恋这酒的滋味,忍不住想要多喝几杯。
谢同尘面色不善地瞥了方沃一眼,抱起白尘绝下山带回来的竹筐:“白大夫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之前在明月轩打过下手,也略懂一二。”
说好是让谢同尘做医馆的学徒,包吃包住,怎么能一而再而三的让学徒做饭……更何况对方身上的伤才落下几天?
白尘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自己若是拒绝,只怕他还会自己给自己找些旁的事情做,左右不会闲下来好好养伤,倒不如他主动给他支一个轻松些的活。
把人打发到后院,再回过头,方沃已经醉得趴在案上不省人事了。
脸都喝红了,这才喝了多点?
白尘绝无奈,将方沃扛起,让他翻身躺在一边的榻上。正要抽身,又被酒鬼拽住了衣袍。
方沃:“你…你不许走。”
他不走呆着这里做什么?
白尘绝好笑,努力地把自己的衣袍一点点往外扯,一边扯一边敷衍道:“没走没走,我的医馆在这,我能往哪儿去?”
不料,听到医馆两字,醉倒的人又怒了:“医馆——我也想来医馆!为什么他可以在这?”
白尘绝莫名,你不是就在医馆吗?
又看方沃转瞬间变了脸,哭哭啼啼道:“为什么收他做学徒……”
白尘绝似乎明白了。
于是他诚恳道:“我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你是我来到这的第一个朋友,你们在我这里并无二致。”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方沃,他终于松了手,白尘绝也得以解脱出来,忙抽身而去,思量要不要找方府的小厮把人接回去。
另一边。
白尘绝的话并未压低音量,谢同尘天生耳聪目明,尽管并非有意,这番话还是被他听得清楚。
原来他这样帮助自己,是把自己看作亲兄弟吗?
要说心中没有触动,那必然是假的。
谢同尘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清石,只记得自幼便是一人流落在外,只在养父母未离世时享受过几日温情。
幼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也曾目睹过与他年纪的相仿的孩童向家中长辈撒娇,晃着衣袖索要一串糖葫芦。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羡慕过那些孩童。
可天不薄他,他如今……是不是也有兄长了?
他回想起白尘绝将那串糖葫芦递给他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暖意激荡,暗自下定决心,日后定要百倍回报白尘绝。
白尘绝走近了,见谢同尘竟然一副呆呆怔怔神游天外的样子,于是压低脚步,走到谢同尘身后,突然道:“谢同尘——”
心中所想之人骤然出现在眼前,谢同尘一愣,手中的菜滑落,又被白尘绝眼疾手快接住,用手中菜轻轻敲了敲对方头顶:“发什么呆呢?”
谢同尘闹了个大红脸,心神大乱:“没、没有!”
白尘绝将处理好的食材按在菜板上,扭头看向身后,谢同尘竟然还跟在他身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白尘绝的目光在他的伤口处逡巡:“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同尘道:“已经好得多了,让我再和那些人打一次都没问题。”
胡说八道,没有修炼过的人族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
白尘绝狐疑地招手,谢同尘立刻乖顺地凑上来,方便他检查身上的伤口。
白尘绝心中诧异,动手扯开谢同尘的衣带——前些日子还有的伤,如今竟然只剩疤痕了。
……竟然真的好得很快。他经常给上山的猎户处理外伤,对什么样的伤口凡人需要多久恢复也有一定了解。
谢同尘和那些凡人身体的修复速度完全不同。是因为煞星的体质?
他思考着,指尖不经意从谢同尘伤处旁完好的皮肉处划过,引得谢同尘一阵细细颤栗。
白尘绝却没注意到谢同尘的反常。
他的指尖顺着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逡巡。大夫的注意点自然在于伤口上。
包扎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伤口上,对方身上干涸的血迹也掩盖了过去的痕迹,现在看来……
除了他处理过的伤处,谢同尘的皮肉上处处是陈年旧痕,伤痕的颜色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淡去,但依旧留下了凹凸不平的浅痕,让人不自觉猜测那过去会是怎样的伤口。
会很疼吧。
白尘绝心中触动,别过头去。
谢同尘心中茫茫然然,见他别过头,以为是伤痕遍布的身体过于丑陋,惹了对方厌弃,匆忙去牵白尘绝的手,低声道:“白大夫……”
他心中没底,因此本能地小心翼翼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抵在对方白皙细腻的手背。
一个无意识的撒娇,如一只流浪的小狗鼓起勇气,凑到人族的靴边依偎。
温暖的触感自小臂蔓延上来,白尘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打断了愁思。
他抽手,轻轻敲了敲对方送到自己手下的脑袋:“今日为何要在门口等我?”
身上还有伤,怎么就这么喜欢到处乱跑呢?
头上传来的轻轻的触感浑然不似惩罚,反而让谢同尘的脑袋眩晕起来,那是他就连失血过重,被迫关进柴房时也未曾有过的感觉。
“……醒来看到白大夫已经不在医馆了,很想见你。”
白尘绝自己脑补了一个人族小崽子早晨在医馆寻他一圈,又眼巴巴在门口等人的情景,被萌得七荤八素。
此等可爱黏人的人族崽子也是被他捡到了!
这要他再怎么说谢同尘不好好养伤的事?
他正欲开口,医馆的竹门却传来一阵敲门声:“白大夫?”
白尘绝的脸垮下来。
谢同尘:“这里有我,你先去吧。”
他定定看着白尘绝离去的背影,随后开始做饭。
医馆内,是方府的小厮寻他们的少爷来了。见到醉倒的方沃,小厮连忙向白尘绝致谢。
遥遥听到要将方沃带走,谢同尘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他心情很好地处理好各种食材,起锅烧油。
于是白尘绝送走小厮和方沃,回到后院时,芬芳浓郁的食物香气正从厨房窗子涌出,钓着人不自觉往前走。
春寒料峭,锅子中的水汽因此白花花地从窗口往外涌,灶台间忙碌的谢同尘正一丝不苟地下厨,认真的目光衬得少年人也温顺得如同谁家的邻家弟弟。
就像是家里多了个少年老成的幼弟似的。
听到脚步声,谢同尘回过头,却看白尘绝背着手走过来,身后藏着什么。
看他低着头不语,谢同尘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地射向他身后的东西。
白尘绝羞耻得脑袋几乎都要冒烟,还有些想笑。
方家原先送来了不少珍宝作为报酬,但是介于这些东西对他没什么用,他便都退回去。
这次小厮来寻方沃,竟然还带上了新的谢礼。
——一只红通通的锦旗,上书“妙手回春”。
他一时十分新奇,便收了下来。
谢同尘看他耳朵尖都红了,也笑了:“什么东西?哄得你这样开心?”
白尘绝给他展示自己的锦旗:“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谢礼。”
好没出息啊自己——不,都怪人族狡猾,竟然能想出这种礼物讨大夫欢心!
看到白尘绝被锦旗哄好了,谢同尘有些好气又好笑,心却莫名软了:“我找个显眼的地方把它挂上?门口的那根竹竿很高,挂在那怎么样?”
好主意。见到锦旗第一面,他便想它适合挂在那。谢同尘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只是那根竹竿颇高,白尘绝修炼懒散,想起要将锦旗挂在那,便觉得费力。
可有人代劳就颇为完美了。
白尘绝心动,却又想起了什么,断然拒绝:“还是我来吧,你好好养伤,不要乱动。”
谢同尘低声道:“只是小伤,不会耽误什么的。”
白尘绝蹙眉,语气也冷了下去,有意恐吓道:“不听医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