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听了尹葵的话,袁照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便柔声问道:“因为家人去世所以你才逃来了兰傲讨生活,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两年前我的父母被奸人所害,我为了活命不得不立刻逃到兰傲来。”
“两年前……可兰傲边境一直都有重兵把守,甚至那会儿我也是其中之一,你是怎么逃过来的?”
“我是通过一条山路逃来兰傲的。连巍山隔绝着兰傲与北嵇,两国士兵也各自占领着一边。但由于山体庞大,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还没被发现,我从那里小心翼翼地翻山越岭来到了兰傲。”
“也就是说,两年前你刚逃来兰傲就被我救下了,是这样吗?”连鹤眉毛微微上挑道。
“没错,我东躲西藏了整整三天才越过北嵇边境来到兰傲。可刚过境没多久,我就不小心从半山腰滚了下来,紧接着便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我拖着病体走了很久,最终支撑不住倒在了树林里。幸运的是,你刚好路过并救了我。”
“当时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是北嵇人一事告诉我呢?”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你先问我的吗?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当时还没什么心眼,所以也就不想瞒你。后来我为了报恩不还给你送了密果干吗?我在山上时都是靠它才能填饱肚子的。”
“怎么,现在有心眼了是吧?”袁照笑着说道。
尹葵点了点头:“在这两年间,我的心眼是增长了不少。”
“对了,尹姑娘你是怎么发现那条山路的?兰傲与北嵇这二十多年来都不互通往来,没想到竟还有这样隐秘的一条山路存在。”姜年思考片刻说道。
“我母亲小时候经常跟着姥姥上连巍山采药,所以对那里的山路非常熟悉。在兰傲和北嵇两国关系破裂后,她也曾多次悄悄带着我通过山路往返两国之间看望我姥姥。姥爷去世得早,母亲去了北嵇后,就只剩下姥姥一人生活在兰傲边境了。”
“姥姥姥爷?在兰傲?你的意思是,你母亲是兰傲人?”
“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我姥姥是北嵇人,我姥爷是兰傲的京城人士。两人成亲后来到了兰傲这边的连巍山脚下开起了糕点铺子,于是我母亲便生在兰傲长在兰傲。后来母亲遇到了身为北嵇人的父亲,两人成亲后就定居在北嵇了,所以我就生在北嵇长在北嵇。”
袁照闻言啧啧称奇道:“不得不说,你母亲的胆子还挺大的。不管是和北嵇人通婚还是私自跨越边境,任意一条放在当下都是违背兰傲律法的死罪。”
“私自跨越边境这事确实称得上是胆大妄为。但我父母成婚时,兰傲和北嵇还没闹僵呢,谁也无法预料到日后兰傲会颁布两国通婚禁令啊。再说了,即使有禁令那不能让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就此分离啊。”
“那倒也是,我相信彼此相爱的人是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分开的。”袁照道。
“话虽如此,”连鹤思索着说道,“可你姥姥家是做生意的,平日里和她有生意往来的人应该不会少,就不会有好事之徒去官府举报此事吗?”
“说起这个,还得亏我姥姥早年间多次走南闯北,江湖阅历十分丰富,所以极其善于揣度人心。彼时兰傲和北嵇的纷争初现,姥姥就料想到两国之间的关系迟早会变得势同水火,所以在兰傲皇帝颁布通婚禁令之前,她就对外宣称我母亲因病离世了。”
说完上述情况后,尹葵见面前的三人不再言语,于是便问道:“我们家早些年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还有,”姜年继续补充道,“自从逃来兰傲之后你有回过北嵇吗?还是一直留在兰傲?”
“我没有再回过北嵇。”尹葵回答道,“当初我身体好些以后,就去寻找姥姥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姥姥连夜带着我赶往京城投奔姥爷的家人,可没想到他们早就已经搬走了。”
“当时我的伤还没好全,无法再次经受路途的颠簸。无奈之下,姥姥只好用这些年的积蓄在京城开了一间名叫‘忆慈糕点’的铺子。由于早年间游历了五湖四海,所以她能流利地说出兰傲很多地方的方言,其中就包括京城官话。然而,那会儿我的京城官话说得并不流利。为了不让别人因口音而察觉我的身份,姥姥还让我扮成了结巴。就这样,我们隐姓埋名把自己当成京城人士在京城住了下来,再也没有回过北嵇。”
“原来‘忆慈糕店’是你们家的铺子啊。”袁照震惊地说道,“我府里的仆人还去你那儿买过两次糕点呢,味道很不错。”
“是啊,这两年来我也学了些手艺,一直在帮着姥姥做糕点。”尹葵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继续下去,没想到姥姥在今年年初时去世了,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和一间糕点铺子。”
“那你又为何会突然来到得望山庄呢?”
“姥姥去世后,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离京。毕竟继续留在京城的话,说不准哪天就会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有一天,我听到了店里的两个客人在讨论得望山庄庄主选拔继承人一事。我顿时觉得这是个转变身份的好时机,于是便立马收拾行囊赶了过去。”
“在这一路上,我越是靠近众遥城,就有越多的人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因为那里正爆发着瘟疫。但我却认为参加认亲大会的人会因此变少,而我也有更高的几率继承得望山庄。所以我无视那些劝告,快马加鞭来到了这里。”
“这么说来,你还真不是北嵇细作啊。”袁照小声嘟囔道。
“当然不是啊,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尹葵扬声说道,“我把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帮我?”
“她们之所以认为你是盗贼,是因为在案发时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且案发现场有着你独有的芸香草的味道。”连鹤缓缓说道。
“我知道,可地契真不是我偷的啊。”
“先别着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这两个证据的破绽。”
“说起芸香草,我这才想起了一件事。在宴会上,我曾经闻到过一阵淡淡的芸香草的味道。”姜年回忆道。
“有吗?我好像没有闻到。”连鹤说道。
“我也没有。”袁照摇了摇头。
“有的,我的嗅觉比常人要灵敏一些,所以能闻得到。”姜年顿了顿道,“那是邓峥衣服上的味道,虽然不似江庄主房里的芸香草味道那般浓烈,但确实是有的。”
“其实我也想到了一件事情,但不知道和案子有无关联。”袁照思考良久道。
“说来听听。”尹葵轻轻抬起下巴。
“制作那个铁盒子的铁匠王铁锤,我之前差点和他打上了交道。”
“怎么说?”
“黎州汇集了兰傲诸多有名的工匠,而王铁锤则是当地最有名的铁匠。我五年前特地去了一趟黎州,就是想让他帮我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
“那最终怎么没成呢?”
“因为他突发疾病去世了。我本来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要不让他唯一的徒弟丁凿帮忙打造兵器也行,毕竟坊间传言丁凿尽得他的真传。可是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丁凿在他去世没多久后就不知所踪了。”
“王铁锤居然还有徒弟。”尹葵脱口而出道,“你们说铁盒子会不会是他徒弟打开的啊?”
“据江庄主所言,铁盒子的钥匙一直都在她身上。”姜年分析道,“然而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铁盒子却能被盗贼顺利打开。能这么熟悉铁盒子内部构造的人,普天之下就只有丁凿了。”
“阿照,你知道丁凿长什么样吗?或者知道对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点吗?”连鹤问道。
“长相嘛,我没见过不清楚。但是特点嘛,还真有。”袁照挠了挠腮道,“我听张楚说过,在七年前他曾请王铁锤帮他打造一柄剑。可等到交付日期他去试剑时,却发现剑竟然被他舞断了。要知道,王铁锤制作的兵器是从来不会出这种岔子的。”
“后来经过细问才知,原来是丁凿没有按照正确的方式给剑淬火,以至于剑的硬度不够。因此,王铁锤怒火中烧,直接夹起一个刚放入淬火池子里的鸡蛋大小的桃花状铁器,用力烙向丁凿的左前臂。”
“啊?这也太残忍了吧!”尹葵讶然道,“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后来丁凿怎么样了?”
“因为铁器刚进入淬火池就立刻被拿出来了,所以它在淬火池里停留的时间极短,根本来不及充分冷却。这样一来,铁器上残留的温度肯定还是相当高的。一想便知,丁凿应该伤得很重吧。”说到这里,姜年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伤得非常重。张楚当场就闻到一股烧焦的烤肉味,定睛一看那小姑娘手臂上的衣服被烫穿了一口子,灼热的铁器也随之烫到了皮肉。她叫得可惨了,人痛到当场晕了过去。”
“丁凿竟是一名女子吗?”尹葵错愕地说道。
“没错,在兰傲女子做铁匠是一件特别常见的事情。”袁照轻抿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张楚还说她看起来年龄与我相仿,估计当时是二十出头。”
“这么说来,丁凿是一个现年二十七、八岁的女子。”
“我觉得这个推测很合理,但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大家都先回房休息吧。”连鹤温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有头绪了,明日麻烦大家再帮我找找证据即可。”
“嗯,天色是很晚了。”尹葵朝其余三人拱手道,“大家为了我的事忙到现在,辛苦了。”
“尹姑娘不必多礼。”姜年敛衽道,“我先前还担心你会是北嵇细作,因此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请见谅。”
“我也是。”袁照双手抱拳道。
连鹤见状,也向尹葵行了一个拱手礼。
“诶诶诶,兰傲与北嵇这么多年都不往来,你们谨慎点也是应该的。”尹葵眉开眼笑道,“相逢即是朋友,你们不必如此客气。”
“好啦,忙了一整天我真的很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大家也早些休息吧。”尹葵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姜年的房间。
“年儿、阿鹤,那我也准备走啦。”袁照抬起右手挥了挥,随后便扬长而去。
“阿鹤——”姜年抬眸望向连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尹葵的身份暂时可以对得上她的说词,但你内心还是有些忧虑,是吗?”
“嗯,我捋了一遍她方才所说的话,没看出特别明显的漏洞。你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她自述的具体来历以及来得望山庄的原因,我目前还找不到纰漏。”
“正如你先前所言,她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么,她来得望山庄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继承人的位置。身为北嵇人,她在兰傲提心吊胆地生活了两年,有这个想法是很合理的。”连鹤回复道。
“关于她的家族关系,你觉得可信吗?”
“等我们回到京城之后,大可去调查一下她家的糕点铺子。这家店在西市还算有名,往来的顾客也不少,肯定能问出很多东西。此外,虽然她的家族关系听起来很复杂,但这也大大提高了她言语中的可信度。因为涉及到内容过多,若是造假稍有不慎就会被戳穿谎言。”
“我也这么觉得,但让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她所说的那条山路。”
“如果这条山路先被北嵇的士兵发现了,那么兰傲这边的人们就会有危险。”姜年柳眉微皱道,“虽然北嵇军队无法大量通过山路来到兰傲,但很有可能会时常潜入一些细作。”
“确实,等我们回到京城后还得从长计议,好好考虑这条山路该如何处理。”
“阿鹤,今晚你就留下来吧,不要走了。”
“啊?为什么呀?”连鹤不解道,“难道是因为夜晚的山庄特别僻静寒凉,所以你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
“不是。由于地契刚刚失窃,盗贼还潜伏在山庄。而你又不会武功,我担心你若是碰上她,恐怕会有危险。我说过会看住你的。”
“好的,那我再去找侍女要一床被子吧。你睡床榻上,我睡在地上就好。”说罢,连鹤就要往屋外走去。
“不必。”姜年牵住连鹤的袖口,“此刻更深露重,睡在地上容易招致寒气入体。你是大夫,应该比我更懂这些。我们可以一起睡在床榻上,你无须推辞。”
“可是,我不——”连鹤急得脸颊微红。
“你若是觉得难以接受,我可以和衣而睡。”姜年抢先打断连鹤的话,紧接着便和衣躺在了床榻上,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见此情景,连鹤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娓娓道来。